离开使故乡成为故乡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讲的不仅是成长中的亲情、友情、爱情,还是特定的小镇场域、“故乡”和主人公的交织与联结。小镇/县城生长起来的人们共享共同的场所,某一个山头飘雪、某一处夜市开放、某一桩恩怨情仇,都和“我们”有关。小镇的人们也共享相同的记忆,大家彼此熟识,没有绝对意义的陌生人,哪怕某某不是自己的熟人,也必将是熟人的熟人。小镇是人生故事发生且上演最适合的影院,围合的、紧密的、包裹的、完整的,不管是物理的还是记忆的空间,而城市永远是开敞的、松散的、破碎的、“某一部分”的,这城市的绝大多数人、事、物与我无关,我只熟识和蔓延在这个城市的某一小局部上,我永远无法以一种全体的眼光来看待我所身处的城市。
·导演细腻敏感,对物的物性的深刻把握,开篇的朝向海边窗台上的随风颤动的盆植;男主人公在风雨交加之夜回想往事映照在面庞上的风铃的影子;女教师批评学生时黑板置物架上枝叶细长的兰……物件恰如其分、充满柔情地将人劝服——充分且相信地,安顿在彼时彼刻的时空中。
·每个小镇都有疯子,但并非所有疯子都是疯狂地、尖锐的、异己般的存在,有那么一种“小镇上的疯子”,他们游荡在广场上、街道上、市集上、操场上……对于周遭的人,他们是相对安全的、自然的、熟识的、长久的存在,绝大多数时候,遇见的他们都状若火山休眠:
呆滞地、困顿地静置在某处,全然不理睬这个世界,以及世界上试图逗弄他们的人们;而火山也有活跃的时候,这往往是疯子的“高光时刻”,他们会转而变得兴奋,开始言说、舞动起来,进入属于他们自己的情境中,这些“情境”究竟是他们发疯前残存的念想,还是正是导致他们发疯的因由,又或者是发疯后对周遭世界的模仿,我不得而知。电影里那个疯子的“高光时刻”是作为“广场守卫者”而存在,而我记忆中最深刻的那个疯子——正午时分,烈日当头,记忆中的画面一片惨白晃眼。抬头望去,他站在在南操场大门口的门柱上,认真投入地指挥着交通,身体时而转向,双臂挥舞着,他站在他自己的十字路口上。门外路边三角坪里几个摩的师傅,坐在自己坐骑上,笑他。他听不见,也看不见,他忙着疏通他心中的道路——他们显然不在他的世界之中。疯子兴奋的时候,像鹦鹉,不谈及场合和他们交流对象、内容的真伪,彼时彼刻的他们是世界上最实在的“正常人”,而只要火山不喷发伤及人群,他们永远是是小镇许可的一份子。
·小镇适合做“故乡”,却不适合做“世界”。为什么爷爷要把他“驱逐”,只有当背离以后,生长之地才能真正幻化成为心头的“故乡”——离开使故乡成为故乡。如若从未离开,可能就成了困住自我、乏味陈旧的怨隅。而小镇生长缓慢、缺乏变化,确实适合作为回忆,而非进行中的现实,没有城市的变化莫测,确实经不起机灵的渴望的年轻人的咀嚼。“回来以后发现,记忆里的一切都没变。”小镇是记忆安全的存放地。我以为我已然忘记的人,多年后再见依旧可以兴起波澜,仿若昨天。
·女主人公最初摄像机的画面:什么是“爱情发生那一瞬”相当好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