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的三重“抉择”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请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有罪的人在一边,无辜的人在另一边。”

苏菲的困境在于她的身上模糊了那条本该清晰的界线,一条无论于自身或者他人皆准的“道德线”。 苦难的经历者往往通过对于苦难的言说完成对于逝者与自身的勉忆,同时履行历史的判决权利。可苏菲不是,至少在她的视角中,自己不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二战后,离开集中营的波兰人苏菲移民到美国,在一次图书馆寻找艾米莉·狄金森诗集的途中结识了同样从集中营逃离的犹太人内森,逐渐发展为伴侣。他们说笑、他们拥抱、他们上一秒还爱的死去活来,下一秒便吵闹得不可开交,他们是万千普通又有趣的情侣的一员,只有当苏菲谈及父亲称为“Civilized”的怪蔑语气和内森宣誓必将铲除纳粹余党时的仇恶,才能一窥战争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累。

此时,来自南方的青年作家斯汀格来到布鲁克林的一所公寓,楼上的邻居正是苏菲与内森。可以预料到的是,他们三人将会成为一个快乐的组合,享受着日常中有趣的琐事。

可随着影片的讲述,我们渐渐发现那些表面的美好不过如同变相的结痂,仅是一厢情愿下的瘙痒难耐,稍一揭开,新的红血便会从旧处迸发,连同周围的肌肤,浸呈一洼紫黑的沼泽。

正当我们以为苏菲终将离开躁郁的内森,投向斯汀格时,她三次抉择抽丝剥茧地渐次回溯始因。

在月光下,她第一次向斯汀格追忆在“那时的、波兰的”故事。


她曾结过婚,育有一对子女。她还有一位博学的父亲,是的,她敬爱的父亲、“文明”的父亲、一位充满学识的波兰大学教授,将在1938年的冬天公开演讲《有关波兰的犹太人问题》,她像往常一般替父亲打印着讲稿,静默般地听着那个从未出现的解决方法—”消失“,她错愕地望向那些将被父亲消失的犹太人,可心底天然的怜悯却只能停留在怜悯的位置。之后的日子,她与一位犹太反对派成为伴侣,当反对派领导恳请她翻译盗来的盖世太保文件时,为了孩子,她怯懦了,再后来,她的男友被割了喉咙。
那是她第一次抉择,摒弃了世人追念的宽宏的“正义”。

她和孩子们终还是被当成犹太人送进了集中营。为了活下去,她交出了私藏的反犹文章,乞怜“我和你们一样,请放了我,我还有儿子。”凭借带有雅利安血统的较好容貌,以及精通波兰语,她成为了纳粹高官的秘书。她跪求能够见到儿子,强调他是多么得像“德国人”,甚至不惜出卖色相。
她第二次做出了抉择,与自己身份的阉割,投向“恶”的怀抱,献己乞盼能够得到一丝怜悯。



某种角度来看,上述的抉择甚至还并未达到“抉择”的地步,她打印文件可从未认同父亲的言论、她委曲求全只是为能够见到儿子,她的良知与母性难道不能为自己辩护吗?一味将历史归罪般的正义强加于她的身上,难道不是一种绑架吗?可她第三次的选择为我们,为斯汀格带来了她的回答。
那是她从未和他人说起的抉择,一种崩离的、自戕的决定,永恒无解的命题以及无声的苦楚。

当他们即将进入集中营时,身伴子女的她不忘最后尝试。她向军官说明自己是虔诚的天主教堂,是“血统纯正的”,她的孩子们也一样。本以为军官会网开一面,可嗜血的魔鬼又怎会放弃眼前的屠戮。


那是她从未想过的问题,她频繁地摇头,不愿面对。军官步步紧逼,扬言如果不选择,就会立即杀死她的两个孩子。她怯弱了,慌乱地向丑恶的人性妥协,做出了炼心的抉择。


交出女儿的一刹那,她只剩下了无声的呐喊,伴着女儿的尖叫和军官冷蔑的脚步,灵魂化作碎片从她张掩的嘴呕出,她的人格不再完整,从往的欢愉不过假惺的残缺,掩映她破碎的梦。
苏菲是如此的矛盾,她是纳粹的受害者,可又是纳粹的帮凶和后代;她是儿子的“拯救者”,可又是“弑女者”。第三次的抉择成为了新的灵魂核心,破碎的、肮脏的存在。她的自我认同被那次决定所毁灭,她的生命只剩下一片枯叶,隐含绝望的经脉,在孤风中游荡在被害与加害的涡旋。她不知为谁而活,因为自己是如此的不堪。

只有有癫狂的内森能够拯救她,他们双双服下氰化物,斯汀格望向尸体为他们朗诵了艾米丽迪金森的诗:
安普尔正在理床 Ample make this bed
以虔敬的心铺床 Make this bed with awe
她小心翼翼地等着 In it till judgment break
命运之神降临 Excellent and fair
整齐的床单 Be its mattress straight
松松的枕头 Beits pillow round
可别让金色的阳光 Let no sunrise'yellownoise
打扰这宁静的世界 Interruptthis ground

PS :Streep伟大的表演深度还原了苏菲这一复杂至深的角色,其表演被某些影评家评为影史难度最高的表演。第三次抉择中的表演一次通过。
《苏菲的抉择》为其赢得了第55届奥斯卡最佳女主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