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关于我眼与我心的私人日记

在看这部纪录片之前， 对导演马克·卡曾斯知之甚少，但当得知他就是《电影史话》的作者时，会忍不住赞叹一声：“噢，原来是他！”一位躺在许多人的豆瓣“想看”列表里的知名纪录片导演。

关于The Story of Looking这部纪录片片名的翻译， 比起“视觉史话”，我更喜欢“视觉的故事”。视觉的故事，似乎在告诉观众：这部电影是一部私人的，对话式的、娓娓道来的平等交流。而“视觉史话”则像一个社会权利阶层极不对等的、一高一低、泾渭分明的专家与学生间的报告会。

看电影的整个过程是放松的、沉浸式的体验，是一场导演与观众之间的展示与观看的视觉交流。

在《视觉的故事》当中，我能够体验到上述所描述的娓娓道来的内心故事的揭露，使得观看体验效果很奇妙，更像是无意间满足个人的窥探欲。这是一场电影造梦者与加入这场梦幻世界的观众之间的对话交流。

视觉：担忧、焦虑以及喜悦

导演在无论影片中，或是映前、映后的直播交流当中，都提到了关于自己左眼眼疾的事情。

围绕着自己即将进行的眼部手术。在采访中，导演提到虽然手术并不会改变导演对于电影的态度或选择，眼睛的疾病是人生正常衰老的过程，只是恰好遇到这件事而已。但一位在工作、生活方面都与“视觉”息息相关的人，自然产生了对可能失去“看”这一功能所带来的负面影响的担忧、焦虑心情。无论电影电视，都是一种充满了视听语言魅力的艺术作品，如果作为这一专业的研究学者或从业者，失去看的能力，必定给人生带来重创。这如同舞者失去了双腿、厨师失去了味觉…… 人，如果要失去自己赖以生存的器官、功能，怎么不会产生忧伤。

尤其是导演在采访中也提到了他曾对即将到来的眼部手术感到十分害怕。尤其是“看”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快乐，是他的生命线。看东西是保持（延续）他快乐的形式。

影片的开头，导演用雷·查尔斯的电视采访片段，抛出了关于看见与看不见之间的对比与取舍关系，让观众觉得“看不见”其实也挺好：可以无需忍受那些自己并不想看的内容，从而只在脑海中回忆自己年少时曾看到的母亲的模样。这位音乐家甚至还对镜头外的观众产生了怜悯，怜悯“不得不看”的世人无法拒绝那些自己抗拒的“所见”。而影片的结尾，导演仍用了雷·查尔斯的电视采访画面，但这时的观众已经感受到导演对于“能看”的渴望与珍惜——能看，是种天赋，以及是一个使自己能够观察审视自己、自己与他人的关系、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系的礼物。

在采访时，马克·卡曾斯也表达了自己对于眼部手术成功的高兴情绪，这样的情绪在影片的后半部分，尤其在他记录自己眼部手术过程的画面展示中可以感受得到。导演觉得自己的左眼在手术后很清晰，可以看到更明亮的世界了，似乎自己也变得更年轻……

如此描述，我似乎更能感受到“看”“可看”以及“接纳每一刻由视觉带给自己的可看的体验与收获”等等的满足与喜悦。

所看：数字技术、记忆以及文化

影片的开头就向观众展示了导演自己躺在床上自说自话，抑或是对着镜头外的观众对话的模样。这个画面空间呈现的是随意、私密的状态，而这种状态带给我的第一感受是“导演真没把观众当外人”。而整部影片呈现出的效果，尤其是导演躺在床上将摄像头对准自己，以及在室外场景下又将摄像头对准自己的眼睛时，类似场景画面的呈现，像是导演在用纪录片的方式写下自己的生活日记，是一种十分私密的过程。

于我而言，我可能一时间没办法接受这样暴露自己内心脆弱历程的解读方式，但似乎导演很乐于让观众见己所见，感己所感，直至思己所思。而到电影后半过程中，我似乎得以窥见导演所想要告诉观众的内涵境界与阶段，即思考观看这一行为所带来的影响与其背后文化意义的剖析探讨。

在这部纪录片中，导演在用镜头与画面论述自己的观点时，还穿插了许多经典电影桥段（也算是侧面展现了导演深厚的电影史学知识积淀与文化内涵输出）。其中有一部电影的画面使我印象深刻，就是《一条安达鲁狗》中女人眼睛被剃刀划破的镜头。而这个镜头又被马克·卡恩斯用镜头匹配的方式与自己的眼睛做手术的画面拼接在一起。此外还有许多经典的电影关于审视、观察的镜头排列的这部纪录片中，导演带领观众一起回忆探索这些画面背后的文化意义或是精神内涵。而这些内涵被模糊、运动、色彩、光线、自我认知等角度一一展开探讨。

当下让我再去回忆导演具体在影片中究竟了讨论那些角度的内容，我已经没办法完整的叙述出来，就如同我的“观看”只对我内心想要看或者感兴趣的画面场景进行了记忆保存功能一样，看或者不看，都是自我内心的选择，在看的过程中观众所接受的画面是对自我内心精神食粮的吸收消化与反哺。

导演在音乐家的画面后引出了自己存在手机里的奶奶的照片。通过一部手机来保留自己已逝亲人的照片的行为实际上就是想要保留自己当时的视觉记忆，是人们对于视觉存时间的延续，同时也是一种欲望——打破时间与空间的界限，成为真正跨越时空的存在。

虽然手机已经没电、用导演的话来说就是“死去”的是手机没办法让他再次看到奶奶的模样。但通过个人记忆，停留在脑海中家人的照片，却是难以抹除的。这又使人想起了电影《寻梦环游记》，一个用记忆拥抱家人的故事。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要感谢科学技术的进步发展，让我们有机会能够利用简单便捷的工具设备对生活进行记录，带来了视觉留存技术的巨大变革，就如同古希腊法老希望将自己制成木乃伊一般永恒留存，现代社会每个拿出相机、手机摄像拍照的人不也是渴望将眼前的一幕永恒留存，随时供自己提取当时一瞬的记忆欣赏。

导演在采访时也回答到每天都会带着摄影机去拍摄，摄像机相当于自己的伴侣或者记事本，利用这样的方式去记录让他感动的图片或者景象，未来可用作自己的影片素材。而一部长片的、完整的纪录片是由导演每一个灵感碎片的记录，在其不断积累的漫长的艺术作品制作过程中来进行组接与完善。

影片末尾的一个拍摄水草的长镜头，在大众看来或许是一个没有考虑太多构图与美感的镜头，但在导演的眼中确实一个很美的画面，所以被安排进片中播放了较长的时间。其实这也给当下想要记录生活的我们提供了一种思路： 不一定要拍摄进行漫长构思、设计的画面，生活的每一瞬都挺值得记录的，就让我们做一个保留生活瞬间直至永恒的法老，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