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懂《沙丘》,那就一定要去电影院

如果选择《沙丘》,那就一定要去影院(而不是电脑或手机中的视频)。不经历那番视觉震撼,很难看懂它。
是的,只有真正理解,电影版《沙丘》是一部真正的史诗,它的价值在抒情而非故事,才能明白:为什么它采取极简路线?为什么要删繁就简,舍弃原著中那么多情节?为什么原著中硬科技成分不多,电影却要全力呈现它?为什么要加上那么多的中世纪色彩(这一点倒是原著中也有)……
坦率说,只看小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电影版《沙丘》如此恢弘——它是感官的盛宴,是视觉想象力的殿堂,是梦想所能到达的、最遥远的边疆。
“原来还可以这样想象明天。”如果电影版《沙丘》让你情不自禁地产生了类似的想法,那么恭喜你,你正在进入沙丘世界。
看了电影《沙丘》,才真正看懂了原著
《沙丘》在科幻小说界的地位毋庸赘述,但说到硬核科技,还是坎贝尔的更解渴。
只读文本,至少有几点不过瘾:沙漠背景单调;沙虫不算吓人;小说背景在距今8000年后,技术文明高度发展,人类社会为什么反而倒退至中世纪的贵族制……
此外,小说《沙丘》中蕴含的生态观念、系统论、对赛博格(半人半机械)的批判等,都略显“玄而又玄”。
可经历了电影版《沙丘》的“视觉轰炸”后,才发现:沙漠如此多样和丰富,沙虫如此可怕。更重要的是,环境与人的对立如此尖锐——在厄拉科斯星上,满目荒凉,因出产香料,成了各方争夺的对象。
香料是幼年沙虫的排泄物,近似麻醉剂,能将人类未开发的那部分心灵唤醒,但过量使用,它又会像毒品那样有害。香料是宇宙间最重要的资源,只在厄拉科斯星上存在。为了香料,人类使用暴力,将厄拉科斯星原住民厄拉科斯人赶出家园,并建起巨大的基地,可沙漠实在是太热了,每当太阳升起时,基地的所有门窗均需关闭。
在小说中,这些只是一笔带过,可在电影版的《沙丘》中,亲眼看到基地体量如此巨大,关窗时明暗变化这么惊人,乃至体量犹如航空母舰般的飞船、蜻蜓般飞起的扑翼机、雷霆万钧的沙尘暴、沙虫引发的沙海漩涡……
不知有多少观众会像我一样,突然意识到:《沙丘》不仅仅是一部伟大的科幻小说,它还是一部批判现实小说,一部真正的警世之作。
明天真的会更美好吗?
现代人说起明天时,总是意味着更美好。
在此前几千年的历史中,人类把过去当成准则,正因前人这么做,所以我们必须这么做,现代化则改变了话语方式——明天成了准则。
“只有变,一切都不永远。”忍受当下的痛苦,唯一的理由是:“更好的明天”正在召唤,生存的义务就是“造福子孙万代”。
可历史有文字记录,相对清晰,未来却模糊得多。
于是,“想象未来”变成必需品,可在《沙丘》诞生前,“未来”总是美好的,只有极少数坏蛋(比如弗兰肯斯坦)捣乱,《沙丘》却独辟蹊径:也许未来一片灰暗,总有一天,技术会反过来掌控人。
对此,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技术掌控人?——怎么可能?”毕竟,这个想法离具体的生活经验太遥远。
电影《沙丘》则填平了理解的鸿沟:在影片中,不论是正方厄崔迪家族,还是反方哈克南家族,都是技术至上的“侵入者”。在银河皇帝的命令下,厄崔迪家族被派往厄拉科斯星,接替盘踞在此多年的哈克南家族,后者财路将被断、权力将受限。哈克南家族头领哈克南男爵发动突袭,暗夜中,几艘巨大的飞船燃起熊熊大火,这是一个让人难以忘怀的镜头——象征着技术对人的挑战。
恶毒毁灭善意、粗鲁战胜斯文,天下之大,有力者居之,这些丛林法则仍会在未来通行。
在电影《沙丘》中,技术元素(飞船、飞机、基地、武器等)常挤满画面,与之相比,人类渺小如蝼蚁,这些层叠的隐喻引人思考:如果技术不能维系文明,反而会毁灭文明的话,那么,真是人类在掌控技术吗?还是技术在掌控人类?
不能只从人类问题看问题,还要从宇宙角度看问题
作为厄崔迪家族的头领,雷托·厄崔迪是一位正直、温和、善良的统治者,可他在无比丑陋的哈克南男爵面前,却毫无对抗之力。哈克南男爵因太胖,必须借助小悬浮器,才能移动(小说也提到了这个装置,电影版给人留下直观印象)。
在哈克南家族多年盘剥下,原住民弗雷曼人远遁沙海,发明了“蒸馏服”——身着紧身衣、鼻子插管,以收集汗液和呼吸中的水蒸气,并将其转化成饮用水。
技术正以自己的方式扩张:它用高效率唤醒并推涨人性中的贪婪,当这份贪婪失控时,不论是正方、反方,乃至关联方,都必须依赖技术。随着技术将环境变得荒漠化,赛博人便成了王道。可谁来预防技术失控、技术吞噬人类呢?
在小说和电影中,都提到了宇宙宪法:任何人不得发展人工智能。因为到那时,人工智能已太强大了,它不仅引发了宇宙战争,且随时可能彻底消灭人类。
为确保宇宙宪法得到执行,人类社会只能回到高度集权的中世纪——所以,《沙丘》又回到皇帝、公爵时代。
那么,该怎么突破这一宿命呢?《沙丘》的答案是:
弥赛亚(救世主)情结:在科技之外,精神仍是不朽的力量,它与宇宙的本源相通,人类终将唤醒它,拯救自己。
回归传统:就像弗雷曼人一样,找到与环境和谐相处的方式。
二者结合,《沙丘》中的人们最终摆脱了技术代言人(哈克南家族)的掌控,得到自由。
如果没有电影版《沙丘》,能参透原著中的这层意味的人不多。
太多人将《沙丘》当成一个虚构、好玩的故事,毕竟文字有其遮蔽性,电影《沙丘》则更直观,通过大尺寸空间的展示,使观众意识到:在今天,我们不能只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只想扩展人类福祉,在人类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存在,破坏了它,人类就将重回被奴役的苦痛中。
史诗化是一个天才选择
很多人忽略了,虽然《沙丘》已被视为文学经典,但它本身有缺陷,至少在影视化上,走得并不顺利。
《沙丘》原著曾被20多家出版社退稿,直到1965年才正式出版,引起巨大轰动,被称为“科幻小说史上的里程碑”,列入美国亚马逊“一生必读百本书单”,成为首部同时获得雨果奖、星云奖的作品。
小说《沙丘》成功,因上世纪六七十年美国社会风行的迷惘与失望情绪,无数年轻人在地下室中翻开《沙丘》,想从中获得精神力量。他们不完全在读故事,而是在读对世界的全新理解。
《沙丘》影视化之路非常不顺利,乔治·卢卡斯借用了《沙丘》的创意,并将它拍成《星球大战》。大尺度战争、荒漠星球、技术奴役人类、人类重回帝王统治、科技助力争霸、宇宙能量、太空垃圾……这些来自《沙丘》的创意让乔治·卢卡斯发了大财,弗兰克·赫伯特甚至曾开玩笑地组建过一个“我们太大了,以致不能起诉乔治·卢卡斯协会”。
上世纪80年代,《沙丘》曾被美国导演林奇拍成电影,没想到,收到一大堆指责,该片成了一场“灾难”。
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评价,我觉得新版的电影《沙丘》的处理是天才式的——导演维伦纽瓦采取了史诗的叙事方式。
史诗需删繁就简、高度凝练。史诗的故事模式虽少,却与神话相接,凝聚了人类最本质、最基础、最强烈的冲动。
好电影让人反省自我
电影版《沙丘》是三个神话的嵌套:
一是毁灭。即雷托·厄崔迪的灭亡,英雄在阴谋中倒下,却保持了应有的尊严。
一是奥德赛式漂泊。遭到偷袭后,雷托·厄崔迪的儿子、主角保罗·厄崔迪带着姐妹会成员的母亲,在茫茫沙海中寻找同盟军。沙虫出没、环境恶劣、追兵不断、弗雷曼人的不信任……保罗·厄崔迪犹如在怪兽丛林中穿行的奥德赛,在不断渡劫中成就自己。
一是弥赛亚拯救(弥赛亚即救世主)。保罗·厄崔迪虽出身武士家族,却身体瘦弱,更像诗人而非武士,但他身体内有一种神秘力量,与“天选之子”传说暗合,而被困在技术文明中的人们,都在寻找“天选之子”。
毁灭—漂泊—拯救,这既是历史三段式,也被内化为一切故事,乃至人类认知的三段式。它们犹如标点符号,没有它,历史便无法讲成故事。
维伦纽瓦把原著归并到这个线索上(当然,目前电影只涉及了第一本书内容的2/3,彻底完成拯救部分,估计要看续集——如果有续集的话),进一步释放了他的才华——为每个镜头注入抒情性,而正是抒情性,决定了什么才配称为史诗。
电影版《沙丘》的每个镜头都是高度克制的——似乎并无弦外之音,但它凝视的所有物质,均呈现出撑破眼球的大尺寸,从而反复突破视觉想象力的边界。这种大尺寸唤醒了人类的大思考,所以,当它们毁灭时,抒情性便喷涌而来。
凝望星空,知生命渺小;行走高山大川,知人类虚妄;而看电影版《沙丘》,则知明日之危难,进而深思当下该何去何从。
好电影让人看到自我、反省自我,《沙丘》即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