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玉石

将《逆光》作为方法的政治修辞,开片即揭示了一种由内向外的决然大胆的史诗视角。
红黄绿,黑白灰的配色,貌似浓墨重彩,又刻意简洁明快。在广角全景和特写凝视的反差对比基础上,有效地调用纪实素材和多媒体素材,貌似新闻简报(剪报)断章式的情节和层层插入嵌套的蒙太奇,几乎不漏空隙地实现了全景式缝合,不仅打破了线性的时间观,有机地拼贴而形成散点式写实长卷;更有意识地提供出多元坐标的开放式观看(评判)平台,以藏头去尾点到为止的笔法,将抽象历史观呈现为点线面相互关联的具象世界观,从而在写实写真的形式中承接了太史公式纪传体的史书传统。
基于内在视角,以个体形象侧写时代群像,超越主客观二分地用个人情感经验稀释脸谱化的意识形态标签。美国嬉皮士越过基辛格问道周恩来的段落可谓神来之笔,可惜《阿甘正传》没有回应。干校的李维新和几名护士等杜撰的角色,融洽地贯穿于真实历史的叙述进程中,润色出改革时期新时代文学的小说气质,所呼应出的可比《阿拉伯的劳伦斯》等世界电影的大片风貌,第五代显然力不能及。
以灾难和葬礼作为结构的危机叙事,将历史事件模型化,将历史经历建筑化,将遗容(病容)肖像和诸多经典(美术、戏剧、音乐)作品编奏为症候式的视听交响,建构起一曲响彻而横贯于从四五延续至今的时代奏鸣。
三小时的鸿篇巨制在各方面均做足了精雕细琢,几乎是中国影坛唯一的纪念碑,与其说是伟人传记,不如说是借电影为媒介投射于伟人的幽灵内部,以伟人为第一人称,见证一个旧时代的葬礼和一个新时代的迷茫。片头和片尾两组车窗外途经广场的移动画面,所囊括的是百年中国不得安息的动荡。在影片中段(下集开篇)的一个广角仰拍镜头中,当结束对为迎接尼克松访华而排练的军乐队时,《美丽的阿美利坚》乐声缓缓响起,总理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转身脚步迟缓,略做沉思,乐曲声一直延续到褶皱的放映厅幕布(尼克松访华纪实),反打镜头中,他看着银幕中的自己,特写中眼神疲惫而沧桑,放映机投射在他身后投射着闪烁的逆光,他衰老的容颜如同伦勃朗描绘的肖像画,七分光明,三分昏暗,如同20世纪的中国,一块在逆光中被挖掘的混沌而挣扎的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