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掬水月在手”?

端午二刷“掬水月在手”,倒也应景。幽幽诗词里,淡淡忧伤中,有无奈,有隐忍,有包容,有超越,有淡泊,有坚守。
无奈与隐忍
“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王国维语。叶嘉莹先生历经坎坷,虽生于世家,却身逢乱世,随风飘零,青年丧母,中年丧女,片中极少提及其家人,关于她先生也只是寥寥数笔带过,最大的指责也就是那么一句“他这个人啊”。
在这无尽的艰辛中,充满着无奈,而面对这种种无奈时,所能做的是隐忍,是坚韧,是感受,是体悟。因这百凶而感受到诗词中的感受,也在这隐忍中通过诗词表达自己的体悟。正如那《留别哈佛》中一首:
天北天南有断鸿,几年常在别离中。已看林叶惊霜老,却怪残阳似血红。
一任韶华随逝水,空余生事付雕虫。将行渐进登高节,惆怅征蓬九月风。
包容与超越
片中提及一段台湾诗界趣事——曾几何时,新旧诗人在台湾各自过端午(诗人的节日),各自吃粽子,却因为叶先生评李义山的文章,才彼此接受,彼此包容,开始共度端午。同是“比兴”,何分新旧,且看李商隐的《锦瑟》,历久弥新: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片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弱德之美”。先是设问“为何会从工整的诗到长短句的词”,再到王国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之论,进而阐释“弱德之美”(the beauty of passive virtue)。
词人借儿女风情透露出自己也未必有意识的某种情感(或被压抑、无处诉说),而这其中的无奈、忧伤、独孤、寂寞,又为世人所共有,正如叶先生所评朱彝尊的《桂殿秋·思往事》:
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
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淡泊与坚守
叶先生的生活简朴、简单,更难能可贵的是片中其友人所提到的那种对一切都能“淡然处之”的君子之风。乱世之中,无所依托,一生飘零,历经艰辛,丧女之痛,也只是“红了眼圈”,写下那些《哭女诗》,继续读书,继续生活。正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一切都淡而化之,从容不迫。
与此相对应的又是叶先生对古诗词的坚守,无论是毅然回国教书,还是九旬高龄仍然吟诵不止,如白先勇所说,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亦如那《黍离》之悲: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最后摘录叶先生与其师顾随先生同以“耐他风雪耐他寒,纵寒已是春寒了”的断句,分别所赋之词:
《踏莎行·烛短宵长》 叶嘉莹
用羡季师句,试勉学其作风,苦未能似:
烛短宵长,月明人悄,梦回何事萦怀抱。
撇开烦恼即欢娱,世人偏道欢娱少。
软语叮咛,阶前细草,落梅花信今年早。
耐他风雪耐他寒,纵寒已是春寒了。
《踏莎行·昔日填词》 顾随
今春沽上风雪间作,寒甚。今冬忆得十余年前困居北京时曾有断句,兹足成之,歇拍两句是也:
昔日填词,时常叹老,如今看去真堪笑。
江山别换主人公,自然白发成年少。
柳柳梅梅,花花草草,眼前几日风光好。
耐他风雪耐他寒,纵寒已是春寒了。
据传此顾随此断句缘于雪莱的《西风颂》——“If Winter comes, can Spring be far behind?”
可见,古今中外,虽情境不同,但人心相似。有多少人总爱“偏道欢娱少”,又有多少人能“耐他风雪耐他寒”。无论如何,冬去春来,周而复始,何不“掬水月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