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前传

《流浪地球》的故事,是从一场国际天体研究联盟和国际天文科学家联合会举办的会议结束而开始的。
“今日,国际天体研究联盟和国际天文科学家联合会共同举办的,第三届太阳系天体研究会议圆满结束。来自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科学家们齐聚联合国会议中心,就天体运行为全球带来的环境影响课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与交流......”
电视机中,金发碧眼的美女主持人照本宣科的念着通讯稿。
看着电视机中的女主持人和穿插的会议现场照片,办公室中的两个男人脸色都有些难堪。
“老方,会议说了什么?”
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男人端起了手中的啤酒瓶,望向了对面的老友。
办公室里没有外人。
大功率空调的嘈杂,甚至有些盖住了电视机的声音。但即便是如此,房间中那一片橘红色的色调,也给人一种闷热的不畅快。
如果办公室里有第三个人或许他就会发现;坐在折叠椅上发丝蓬乱的男人,刚刚在电视机的那条新闻中露过脸。
那是著名华裔天体学家,就职于普林斯顿大学研究生院的,恒星研究领域权威——方洲。
听到老友李根稷的询问,走神的方洲这才将目光从手中的啤酒瓶上抽回来,抬起了略显无神的目光。
看到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李根稷摊了摊手。
“不方便说的话就当我没问。”
“没什么不方便的。”
方洲淡淡的笑着,摇了摇头。
他平静的像是没有一丝风存在的湖泊,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李根稷把着杯子的手狠狠的一顿。
“欧洲,美国,中国,俄罗斯,以色列和日本六家天文机构今天都给出了报告。太阳中的氦含量已经到达了氦闪临界点,我们用了四个月的时间重新评估了太阳的变化。相比于上一次的观测结果,太阳已经向红巨星方向进一步的加速衰变,氦闪几率......已经从百分之三十二,提升到了百分之八十五。”
平静的说着,方洲抬起了他的头,露出了一个苦涩而又绝望的微笑。
“根稷,你知道吗。太阳......要把我们吃掉了。”
看着老友的表情,李根稷长大了嘴巴,他的手有些颤抖。
随着他的目光,画面轻轻的转向了落地窗外。
那是一副怎样的景象啊?
橘红色的天空仿佛是一只倒扣着的桔子皮。
在天空的最高处,一轮妖异血红的太阳,正散发着病态而毒辣的光芒。
数不清的摩天大楼在灼热的空气中扭动着,整个世界仿佛都像是要随时会融化的蜡像!
“之前国际原子能机构不是说......是误测?”
“怎么可能是误测?如果是误测的话,为什么政府把你从科学院调出来参与到国际联合空间研究课题中?不存在什么检测偏差,事实就是太阳正在极具的衰老......”
在老友震惊的目光中,方洲一口气喝光了瓶子里的啤酒,站起了身来。
他扯开衬衫的领口,看着天空中的烈阳,目光之中露出了难以言表的恐惧。
“老李......它或许已经厌烦了。它赐予了生命存在所必须的光和热,它赐予了这个我们生命,现在,它想要收回去了。”
他举起了手掌,颤抖着虚抓住了太阳的投影。
“一旦发生氦闪,它将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开始膨胀,最多不过三百年,它就会吞没地球。两千年之后,整个太阳系都将化为宇宙中的一团微光。老同学......还记得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吗?那个教历史的教授总喜欢说人类光辉灿烂的文明堪比太阳,那个时候每节课我都听的热血沸腾,对他的渊博和专业无比敬仰,现在想想......他是多么的无知而可笑。”
在方洲扭曲的笑容之中,李根稷的电话响了起来。
电话接起,对面传来了简洁到只有八个字的命令;
“放下一切,即刻回国!”
李根稷接起电话,没有回复又马上挂断,略微从癫狂中走出来的方洲坐回了椅子上。
“他们叫你回去?”
面对方洲的询问,李根稷没有吭气儿,算是默认了。
“没什么的,国内的政策我知道,政府研究项目绝对保密嘛......我记得你抽烟是吧?”
看着从不抽烟的老同学向自己伸出了手掌,李根稷皱着眉头,从兜里掏出了一盒香烟。
方洲将其接过,笨拙的抽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了。
“咳......”
强行压了一下被烟气呛出来的咳嗽,方洲抱歉一笑。
“我告诉你会发生什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回到国内后就会被带到一个有军方背景的地方。那里已经集结了国内全部的顶尖应用科学学者,以及空间科技领域的专家,你们会共同接受一个课题。”
“什么课题?”
看着老同学仿佛对一切了若执掌的样子,李根稷狐疑的问了一句。
“鬼知道,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研究方向在哪里。他们只会告诉你们,让你们发挥毕生积累,依托当下可实现的科技,寻找可以让人类逃离太阳系,在这一场浩劫中存活下来,或者......是保留人类文明种子的方法。就跟,你现在联合国空间应用研究联合会所天天扯皮的问题一样。”
方洲耸了耸肩膀,使劲儿的吸了口烟。
听着老友将自己当下的处境毫不避讳的道出,李根稷苦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你都听说了是么。”
“已经没有秘密了,所有人类的精英都已经知道毁灭是必然的事实。只是所有人都还瞒着,让这个世界看起来安然无恙而已。根稷,你和我说实话,面对这一场危机,现在有没有可行的方法?”
面对这个当初选择变更自己的国籍,谋求更好发展的大学密友,李根稷沉默了。
他似乎并不像多说,但是当他发现方洲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带着满满的祈求,他还是蠕动着嘴唇,叹了口气。
“联合国星际空间发展小组的专家们都各有想法,但是就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成熟的方案。美国这边的想法是,制造一个可以至少维系生命生存一百年的生态球,但是造价太高。就目前来说,不足以成为最优的解决方案。”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方洲彻底平静了下来。
他别过了头去,第一次背对着太阳,对李根稷感激的笑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老同学......我研究了一辈子的太阳,本以为自己能够找出让太阳系免于毁灭的方法,但是到头来我发现自己存在的价值,除了能够证明人类必然毁灭之外毫无用处。接下来的事情,看你们这些应用科学家了。”
看着老友平和的脸庞,李根稷的眉宇间露出了深深的担忧。
可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便又像催命符般的响起。
“我得走了,你......没事儿吧?”
“老同学,别担心我。祝你好运。”
看着方洲像学生时代那会挤眉弄眼的笑了笑,李根稷哂然摇头。
“那行,有时间回国看看,我请你喝酒。”
和方洲握了握手,李根稷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大步走出房间。
他刚刚走到电梯门口,身后便传来了一声闷响。
碰!
那是子弹穿透什么的声音。
当他再次跑回方洲的办公室时,那个刚刚还在把酒闲谈的老友,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活力。
他坐在椅子上,身体瘫软的像是一滩烂泥。
那正在变得灰暗无神的目光,仍死死的盯着窗外的太阳。
那死鱼般渐渐扩散的瞳孔被太阳染成了
橘红,又和窗外的太阳......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李根稷回国了。
和他一起回去的,还有老友的骨灰。
不论生前如何,死后落叶归根,这似乎是每一个中国人约定成俗的事情。
车站的出站口因为灼热而显得异常嘈杂。
“警察同志,我就在这儿停一会儿接个人!我真,我真马上就走!别开条,别撕!唉唉唉!卧槽!”
“同志,你都堵了半条路了。拿好条子,七个工作日内去把罚款交了。”
“爸!爸!”
“哎呦闺女!”
火车站前。
李根稷捧着黑布包裹着的骨灰盒,看着面前那一对久别重逢的父女,讷讷出神。
男人面色黧黑,身材有着农民工的标志和特征——常年累月体力劳动造成的形体轻微扭曲,以及清瘦中透着的强健。
女孩则是天真而乖巧,在橙红色的太阳下,她的鼻尖儿和额头沾着斑斑点点的汗水。
笑容是那么的干净,即便在邪典般的阳光下,也显得那么的纯洁美好。
“爸!”
“闺女!这儿呢!爸在这儿呢!”
“臭丫头,长高了啊!哎呦,让爸看看,嘿......都快赶上爸的个头了,大姑娘啦!”
“爸......好像是你的背驼了。”
“瞎说!行李太沉,压的。你爸我还壮年呢,怎么可能驼背?”
“爸,这次回来能呆多久?”
“刚回来不说这个,走,咱回家!”
“爸,包给我。”
“呦呦呦!可不敢,我闺女直溜着哩。可不敢抗包,再说咧,里边还有给你和你娘带的东西哩。别毛手毛脚的,给磕碰着了。”
“啥东西?”
“不告诉你!哎哎哎!别抢别抢,大热的天......出一身汗。”
看着在嘈杂人群中,父亲用粗糙的手帮着女儿擦去鼻尖的汗水,整理她的发丝,李根稷勾起了嘴角拦下了刚刚被交警开了罚单的出租车。
随着出租车在烈日下的远去,画面渐渐转移到了橙红色的天空。
一望无际的麦田边上,蹲在田埂上的老农吐出了不慎吸到了嘴里的烟叶子,他的脚边放着一台或许出产与上个世纪的收音机。
收音机信号不太好,杂音盖过了沙沙的风声。
他的目光幽深而浑浊,像是一头雄狮般扫视着自己的领地。
一旁,李根稷同样蹲在那里——二人的姿势简直如出一辙。
“葬了?”
面对老农的询问,李根稷点了点头。
“葬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方家那二小子和你似光腚娃娃。哎呀,兜兜转转,从村里走到城里,又从背井离乡从城里去了外国。到死了,不还是埋回来咧?人这一辈子,为滴到底是甚嘛。”
父亲的唠叨,李根稷没有回答。
如果要是以前,他或许可以用科学的角度,告诉自己的老父亲他口中那个方家二小子,那个他眼中的光腚娃,是全世界最具权威的天体学家。他的存在让象征着人类知识边界的大圆圈,扩充出了一个圆点那么大的范围。
可是回想着方洲自杀之前的那一番话,他却只能笑了笑。
父亲一直对自己的科学家身份不屑一顾。
事实上他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为自己骄傲过,但是那种“我生出了一个有本事儿子”的骄傲,随
着前些年国家天文局将村子旁的山坡定为“天眼”射电望远镜基地,他因为地头熟的关系负责和老百姓们谈迁坟进而得罪了整个村子的人儿告终了。
从此之后,用父亲的话来说就是——俺以为是祖坟冒青烟才供出了个科学家,没成想供出个科学家祖坟才他驴日的冒了青烟!
父子之间沉默的功夫,那台老旧的收音机,终于得到了久违的信号。
它传出了一阵新闻简讯;
“继著名天体学家方洲自杀离世后,德国天体物理学家冯施密特疑因抑郁症于昨日服毒自尽。医学专家呼吁,当代社会压力加剧......沙沙沙......精英阶层更加应该注重心理健康维护.......”
“美国梅普公司今日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全世界展示了该公司的最新商业项目——太空度假。据悉,梅普公司投入超一百七十亿美元,打造了集合飞船自主发射,船内生态球系统的豪华太空旅游设施。该项目以仿照地球生态关系打造,可供游客在太空中生活两个月到八十年的时间不等。根据公司负责人,前NASA空间研发主管埃尔森斯透露,现在该太空度假项目已经接受全球预定......”
听着收音机里的新闻,面色黝黑的老汉点了锅烟叶。
“你们搞科学的,真就能把人装进一个球里发射到太空去,活上一辈子?”
正惊愕于这条新闻的李根稷,被父亲的浓重的好奇,拉了回来。
他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这个项目他知道。
但是他没想到,美国人在项目没有成熟的情况下,就心急的将其投入商用了。
“能。”
“那球有多大?”
父亲放下了烟袋锅,他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求知欲。
“理论上,人均最多可以享用到三十平方米。”
“能种地?”
“能,有十五平方米的植物生态区。”
听着儿子的解释,老农讷讷的点了点头。
“那得多少钱?”
面对老父亲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李根稷沉默了。
那些搞生态球的科学家和公司知道,那些预定生态球的富豪和政要也或许知道,但是老父亲不知道。
在太阳危机已经确定的情况下,货币已经从某种程度上失去了意义。
一切都是在用即将消失的资源,去换取未来可能存在的一线生机而已。
“爹,这不是钱的事儿。非要说的话,一个人的票价,至少二百个亿吧。”
“驴日!”
听到这个数字,老农瞪圆了眼睛。
他和这片土地一样贫瘠的思维,实在想不出这天文数字的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看着父亲惊愕的样子,李根稷笑了。
“爹,要是你有二百个亿,你去不去太空溜达溜达,在那个生态球里过上一辈子?”
“我可不去!”
老农回答的果断而决绝,他的思维或许贫瘠,但他有他自己的道理。
端起烟袋锅,他挥斥方遒般的点了点面前的那片麦地。
“我有三垧地,两垧好地,两垧旱地。原来那都是山坡,是你爷爷一锄头一锄头,把一块块石头刨出来,养了几十年才养出来的!这地供我结婚生子,又供你从乡下走向了城里,地边上有你爷你奶和你太爷的祖坟哩!”
烟袋锅从麦地的一头,扫向了卖地的另一头。
光是扫了这么一圈,老农的目光中就又添了几分自豪。
“这些个有钱人,图的是啥嘛。”
末了,将烟袋嘴塞进口中的父亲表示了他的鄙视。
“二百个亿,都换不来一亩地。”
父亲的逻辑,让李根稷乐了。
不顾看着自己傻笑的儿子,老农用苍老的手掌打了个凉棚,望向了天空中的太阳。
“驴日的,再不下雨,麦子要旱死了!”
嗡!
就在老农望向太阳的刹那,那低沉的,橘红色的太阳,爆出了一阵强烈的光晕。
田埂上的收音机,瞬间爆出了一阵高亢的蜂鸣!
感受着太的亮度陡然升高,李根稷紧紧闭上眼睛的同时,捂住了父亲的双眼。
和半年前一模一样的太阳超级X射线爆发,再次发生了!
看着突然变暗的太阳,以及那失去方向感如没头苍蝇般乱窜着坠地的飞鸟和昆虫,
但是,这一场灾难,仅仅刚刚开始。
坠地的飞鸟和昆虫,只是这一场灾难中最轻微的部分。
在伽马射线的强烈爆发下,所有处于日照面的近地轨道卫星瞬间损毁。
昏暗的天空中,不断有轨道错乱的卫星相撞。
一场由人造卫星汇成的流星雨,开始了!
卫星的残骸坠入大气层,在空气中拖出道道绚丽的尾焰,以无比悲壮和惨烈的方式回归产地。
一丛已经完全看不出归属,甚至是形状的卫星残骸呼啸划过。
如同一个个被大锤砸碎了迸发了的炭火一般,一头撞进了麦田!
护着自己的老父,趴在田埂里的李根稷,带着无尽的恐惧的看着面前的一片小水洼。
那里,有和他同病相怜的生物。
那是一只再寻常住过的马氏巴蜗牛,在这场波及了天地的浩劫之中,它焦躁的抖动着触角,托着它笨重的贝壳缓慢而又没有目的的爬行着。
在不断坠地的卫星残骸中,它盲目而又缓慢。
软体爬行动物的速度,在这样的灾难面前显得是那么的可笑。
在这一刻,李根稷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想法;他很想告诉蜗牛与其费劲全力的奔跑,还不如找个舒适的角落趴着。
然后,将一切交给几率!
相比于那可笑的速度,博运气听天由命,才是对于它来说的最优选。
在孩童般的荒诞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趴着不动的李根稷终于靠着几率躲过了危机。
当再没有撞击声传来,他谨慎的抬起了头来。
太阳就像是刚刚发完了一通脾气的婴儿,在狂暴了一轮过后,再次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
天空中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般平静。
但大地上,已是一片疮痍!
日照面绝大部分的卫星损毁,造成了全球不同程度的通讯大中断。
随着通讯回复,整个世界也就乱了套。
铺天盖地的消息一股脑的爆发出来;
城市乱了套——人们冲击超市,疯狂的抢购物资,躲进了昏暗潮湿却在此时能给人无比安全感的地下室。
国外许多宗教人士陷入了癫狂,在巴黎,在柏林,在梵蒂冈,在罗马无数的教徒聚集到一起,举行了规模浩大的祈祷,请求造物主的原谅。很多异端言论,却也正在滋生。
电视机中播放着快被挤爆了的医院画面,许许多多目睹了射线爆发的人们失去了视力。
侥幸逃过了射线爆发的人们也并没有全身而退,一种全新的心理病症名词被医学专家们提了出来。
它的名字,叫做恐日症。
李根稷带着失明的父亲从医院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家中等着他归来的,不仅是那条因藏在狗窝里而保全了狗眼的大黄狗。
还有一群被毁了庄稼和房子,怒火和恐惧无处发泄,而急于寻找一只替
罪羊的村民。
这个替罪羊,在平均受教育程度只有初中的村庄里,也就只有曾经因主持山里天眼射电望远镜项目,而迁了全村人祖坟的李根稷。
一个个拿着锄头和镰刀的村民挤满了李根稷老屋门口。
有的人用方言谩骂着诅咒着;怀疑是李根稷强迫大家动了祖坟而坏了风水,才引来了如今的灾祸。
还有的人怒吼着责难着;为什么这么大的望远镜都建成了,却没有发现这一次的危机,从而毁了他们的田地和房屋。
李根稷没法跟他们讲明白风水并不是造成这一次灾难的真正原因,更没办法跟他们讲正是坐落在上上的那处射电望远镜提供的检测数据,让科学家们证明了太阳氦闪几率。
用愤怒掩盖恐惧的村民没有得到回应,推搡着撕扯着将李根稷拽出了院子。
押着他趟过被卫星残骸损毁的麦田,冲进那直径足有五百米的射电望远镜反射面——在此之前,这里埋葬着全村人的祖先。
太阳的诡异和暴戾主宰了白天,愚昧和暴力又成为了黑夜中的强者。
形似一口倒扣锅盖的反射镜面里,李根稷被一只脚狠狠地踹翻倒地。
一天之中第二次趴在地上的李根稷,再次看到了老相识——或许也是新朋友。
毕竟对于一只马氏巴蜗牛来说,就算是穷尽它的一生也不太可能从两公里外的田埂,爬到射电望远镜里。
周围的人群依然怒吼着。
“个驴日的,你趴的还挺舒服,快给祖宗磕头谢罪!”
“先砸他奶奶的!花了那么老多钱,挖了咱祖宗的坟建了这么个东西,倒是有个卵用?看着就窝火,砸了它!”
愤怒的村民用手中的大锤,猛然砸向了那造价足有十几万的反射镜面。
嘭!
镜面特殊的凹型构造,将撞击声扩大了十几倍。
趴在镜面上的李根稷只感觉那一锤子如同是天崩地裂一样,震得他的意识都已经开始模糊。
可就是在晕晕乎乎之中,他看到了神奇的一幕。
那只受到惊吓缩成了一团的蜗牛,被巨大的冲击波所驱动,以一个它靠着腹足这辈子都达不到的速度,围绕着射电望远镜的凹型镜面,一圈圈的旋转着翻滚而去了。
趴在射电望远镜的底部,看着自己面前被大锤敲出来的深坑,再看到那只如同行星般旋转着,如同玻璃弹子一样做着行星轨道运动远去的蜗牛,迷迷糊糊的李根稷,仿佛抓住了什么。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苍老而焦急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
那声音来源于他已经失明了的父亲。
“一群怂包。怂包啊!你们这是干啥呢,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干啥呢啊!这是国家的财产,这是公家的东西啊!”
“驴日的啊!田没了可以再开,庄稼没了可以再种,砸出来的坑可以填平,倒的屋可以重盖!你们一口一个列祖列宗,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你们这个样子,他们怕是要闹瞎了眼睛呦!我瞎了双眼,看不到你们这个怂样子,可娃娃们没瞎,他们看着呐!你们这是干啥?这是犯法,这是犯罪啊!作孽,作孽啊!”
眼睛上罩着绷带的老人在孩童的搀扶下,摸摸索索跌跌撞撞的走进镜面里。
他的双手慌乱的摆动着,拉过了一个惊愕的汉子,用手摸索了那汉子的脸庞。
“这鹰钩鼻子,是孙家五小子吧?”
没等那汉子回答,老农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
“给我回去,回去睡觉!”
他一个个的摸索了过去,准确的说出被摸索人的名字,又用一个个巴掌将一群青壮汉子“扇”出了射电望远镜。
最后他俯下身去,摸到了那个被砸出了一个大坑的镜面,摸到了那把肇事的锤子,也摸到了自己的儿子。
他颤颤巍巍的抚了抚儿子的脸庞,确定人还有呼吸,还有眼泪之后,长长的松了口气。
一把将儿子扯起推开,他捡起了那柄锤子,如坐禅般盘膝坐在了大坑之前。
“你们这群怂娃......都还年轻啊!”
“都滚!公家要是来过问,就告诉他们坑是我砸的。滚,都给老子滚!”
在他的叱骂中,人们清醒了,也害怕了。
他们一个个仓皇的散去,消失在了黑夜里。
坐在镜面的底部,同样清醒过来的李根稷努力的去寻找那只蜗牛,但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滚,你也给我滚!这辈子,再别回来了!”
寻了半天,他只寻到了父亲的又一声叱骂。
被愤怒的村民和执拗的父亲赶着,李根稷回到了城里。
在火车站,他经历了一件让他感到极度恐惧的事件——一款名为“末日真相”的手机病毒。
用手机订票的时候,李根稷的手机软件突然莫名其妙的崩溃死机。当他带着狐疑重新开机的时候,便看到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橙红色的病毒视频插件。
而那插件上所播放的,正是关于太阳氦闪危机的所有内容!
“怎么回事儿?”
“这手机怎么了?”
“刚才就扫了个车站的二维码,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太阳氦闪,末日即将到来?现在的黑客真无聊!科学家不都出来证实了么,伽马射线爆发就是因为太阳黑子活动造成的,怎么还有人借机搞2012那一套?危言耸听!”
慌张的看着车展中一个个拿着手机的旅客,看到那一张张或不明所以,或皱眉沉思,或目露恐惧,或不屑一顾的脸庞,李根稷只觉得一种强烈的不安袭来。
但是没等他来得及反应,手机中的杀毒软件就紧急弹出了专项查杀通告;
“近日我公司病毒库筛查到全新品种病毒,该病毒可利用二维码程序漏洞进入系统程序,传播恐慌性谣言!请广大用户不要轻信,尽量不要通过陌生二维码转账或收付款,以免造成财物损失......”
看着杀毒软件的通告,车站里的人们略微放松了下来。在一番抱怨麻烦之后,纷纷前往人工窗口排队购票。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个病毒不过是开玩笑的时候,火车站售票厅内,那不断循环播放着广告的LED显示器,忽然一闪。
嘈杂的售票厅里,没有了令人厌烦的广告,一下子就显得安静了不少。
但下一秒,LED显示器上,便出现了一个让所有人感到不适的画面;
那是一张因为过度接近镜头,而显得无比扭曲的人脸!
“哗!”
“这是什么鬼东西?!”
“妈妈,我怕.....怕怕!呜哇!”
许许多多的旅客被突然出现的画面吓了一跳,孩子的哭声响彻了售票大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LED显示器中的那张人脸,说话了!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做彼埃尔-范特。我就职于欧洲空间局,是一名天体物理学家,同时......也是末日真相病毒的创造者。
很抱歉,这款病毒为各位正常的生活带来了困扰,但是我的灵魂和良知,却逼迫我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把这个全世界精英政要和顶级
富豪们都已经知道的事实,公布给诸位!
我的时间有限,在此,我只想证明,末日真相病毒中所提及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们的太阳,随时可能会发生氦闪爆炸,一旦发生氦闪,它会在最多一百年内吞噬地球!
请不要天真的认为即使发生氦闪我们也能平安的度过这一生,当氦闪爆发的一刹那,处于日照面的所有生物,都将被强辐射所毁灭!朋友们,世界末日,真的要到来了!”
LED中的人脸,说的是法语。
很显然,在场的绝大部分旅客都没有听懂。
可视频中那焦灼而又神经质的语气,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感到恐惧!
或许是已经有人开始控制病毒入侵,LED的画面开始了剧烈的闪烁和阵阵的花屏。
就是在这样的混沌中,李根稷和所有的旅客一起,目睹了视频中的人掏出了手枪。
“上帝可以证明,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下一秒,枪口塞进了他的嘴里。
彻底花屏的LED中,没有出现令人作呕的画面。
但是那一声枪响,却仿佛击中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看着那彻底暗下去的LED显示器,李根稷收起了身份证,穿过发愣的人群,走到了大街上。
他随手招过了一台出租车。
将随身的所有钱掏出来拍在了司机的手中。
“去首都!”
“啊?那可远哩!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到了地方,我再给你加一千!”
“好嘞!师傅,您坐好!”
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因为接了一笔大生意而欣喜并充满了干劲儿的司机,李根稷的目光里满是羡慕。
他知道这个世界,这样的欣喜,或许在未来的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再有了。
就在李根稷返京的当天。
这个城市的另一面,刚刚回家几天幸运躲过了伽马射线大爆发的农民工乔万里和女儿乔楚楚,也同样遭遇了一桩令人胆寒的事件。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建筑工人乔万里发现自家的屋子,开始漏水了。
可是和正常的漏水不同,渗水处遍布了屋里的角角落落。
客厅天花板的缝隙,厨房的烟道,甚至是阳台的窗子都流淌着涓涓的水流。
“爸,楼上不会是跑水了吧?”
端着盆子的乔楚楚满脸的不高兴。
看着父亲辛辛苦苦打拼了十几年才置办下来的新房一夜之间就被泡的掉了墙皮,她气鼓鼓的拎起了外套套在了睡衣外面。
“爸,我上去找去!”
“等会。”
乔万里拉住了女儿,带着一丝狐疑问了一句。
“楼上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没怎么照过面。感觉挺孤僻一男的,能有二十多岁。也没见他出去工作,好像天天都宅在家里捣鼓电脑,夏天开窗的时候,经常半夜还能听到他在楼上打键盘的声音。估计不是搞什么视频的,就是写网络小说的吊丝。”
听着女儿的描述,乔万里谨慎的穿上了衣服,和女儿一起来到了楼上。
敲了足足十几分钟的门,父女二人也没有得到回应。
看着那不断往外渗着水流的房门,乔万里只能拨通了报警电话。
MJ很快到达了现场,当再次敲门无果之后,他们叫来了开锁。
当众人合力推开门的刹那,屋子里的景象让所有人惊呆了;
房间的所有窗户都用黑色的胶带死死封住,足足能没过人大腿的积水随着漂浮起来的家具一起奔涌而出!
而在那宛若是沉默的泰坦尼克号的房间里,一个肿胀的躯体仰面漂浮在水上,灰白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天花板。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本应该洁白无瑕的天花板,密密麻麻的全是用记号笔写下的文字;
“恐怖!太阳真的好恐怖!”“恐日症!”“心理疾病?x!”
“就职于欧洲空间局......天体物理学家......末日真相......精英政要和顶级富豪们都已经知道......“
“氦闪!!!““毁灭!““是真的!“
“啊!!!!”
看着这诡异而恐怖的场面,乔楚楚发出了一声尖叫。
双手哆嗦着的乔万里,一把将女儿护在了怀里。
就在MJ也硬着头皮趟着积水走进屋里的时候,他们肩上的对讲机发出了一片嘈杂。
总台发来的一连串命令和请求支援的指令,预示着整个城市的秩序已经彻底乱了套。
祥和安宁的面纱被疯子揭开,世界......终于崩溃了!
在将现场迅速清理了之后,MJ走了。
外面的大街上,开始纷乱起来。
回到家中的乔万里看着大街上乱窜的人群,瞬间就被挤爆了的超市,只是紧紧的拦住了女儿的肩膀。
女孩显然已经被吓坏了。
隔着窗子,看着这完全陌生的世界,她扬起了小脸。
“爸......如果那是真的,该怎么办?”
是啊,该怎么办呢?
乔万里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在心里相信了那个病毒插件中所说的一切之后,他的世界观也崩塌了。
在这之前,他对生活唯一的企盼,就是赚到足够多的钱,让从小疏于亲近亏欠良多的女儿考上个好大学毕业之后找个好工作,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再为女儿在定居地交个房子的首付,看着她生儿育女,等待着自己苍老到再也干不动的那天退休,回到家乡的老屋去,种上几亩菜地度完余生。
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崩塌了。
看着120将邻居的躯体抬走的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负面情绪在老乔的心中升起。
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幻想着真的太阳爆发等待恐怖的末日降临,不如在那之前了结自己。
但是这个想法,马上被他打消了。
因为他,是个父亲。
紧紧的揽住女儿颤抖的肩膀,乔万里咬紧了牙关。
“闺女,老话说东边不亮西边亮,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那些科学家啊,领导人啥的,总会想到办法的。”
似乎是想增强自己作为父亲的说服力,他讷讷的又重复了一句。
“没错,办法总会有的。”
可是女儿,已经不再是那个骑在他脖子上要冰糖葫芦的小女孩了。
“爸,要是......真的没有呢?”
乔万里愣了。
看着窗外几个人如同愤怒的蚂蚁一般,为争夺一袋大米大打出手,他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默默地看向了女儿。
“听着闺女,不到最后一刻,永远别放弃希望!当初你妈怀你的时候摔了一跤,所有人都说你保不住了。可是到最后你还是挺过来了,但凡当初我和你妈松一句口,你就不会来到这个世上了!闺女,你就是个奇迹!谁都可以没有希望,你不能没有!听到了没?真要有那么一天,如果谁都没有办法,爸就给用手给你造一个希望出来!爸说到做到!”
女儿想起来了,父亲......是个建筑工人。
尽管外人都习惯这样叫他——农民工。
随着乔楚楚使劲的点头,画面一转,再次回到了李根稷这边。
尽管一路艰难,但是他还是回到了这个国家的首都,国家的心脏!
相对于其他城市,这边的还维持着相对不错的秩序。
回到了自己的单位之后,他面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联合国空间技术委员会召开的一场紧急会议。
但是这场会议与其是说想要集合全世界顶尖空间技术学者,一起商讨如何应对太阳危机,还不如说是在谎言和隐瞒败露之后,仓皇拿出来出的一块遮羞布。
视频会议进行了整整一个下午。
在会议上,来自各个国家的空间技术研究员和权威吵成了一团。
刚开始,各个国家的科学家代表倒是都提出了一些似乎可行的解决办法;
包括欧美主导科学家提出的,已经进入了实践阶段的太空生态球计划。
包括以色列科学家主张的,利用神经元技术将人类意识数据化,将所有人类意识数据上传到一个物理体积不超过一百立方米的超级计算机中,然后尽全人类之力研发出足够在十年内能够逃离太阳系的空间飞船。将数据化移民送离太阳系的“新世界”计划。
但是说着说着,会议在论证,推翻和辩驳中,就变成了一场疯狂科学的邪典集会!
随着畅想将太阳禁锢在水星轨道范围内的戴森球监狱计划,克苏鲁邪神仪式研究报告,以及各种发疯式的宗教反科学计划提出,李根稷默默的退出了会议。
在整个会议上,他一言未发。
但是却将所有的计划都听了个清楚,那些计划不是太荒诞,就是以目前的应用科学水平根本不可能完成。
再或者就是......不足以拯救全部甚至大部分的人类——甚至万分之一都达不到。
这些计划,统统不能称之为“救世”。
甚至于说它们是“延续文明火种”,都是在寒掺人的良心。
刚刚结束了联合国“救世计划”会议,李根稷便又接到了国家智库组主任孙明远的电话。
这一次,是国内的会议。
一场供最高领导做决策之用的,智库研讨会!
在国家智库负责人孙明远的主持下,来自全国各个单位的顶尖学者和代表,齐聚在了一个地下一百米,绝对不存在于任何地图或记录上面的人防公式之中。
工事的硬件设施简单的令人发指,在两千多平米的空间内,除了一张长桌之外,就只有镶嵌在墙面中的十几面黑板以及放在长桌中央的一部老式电话。
那电话,竟然是还是一个世纪前那种手摇式的。
当六十多名平均智商一百五的精英围绕着长桌站好,孙明远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郑重地将话筒放在了桌面上。
一场针对这一次太阳危机的讨论,就这样开始了。
可是当孙明远宣布会议开始之后,所有人却不约而同的陷入到沉默之中。
不用过多的介绍,所有人都已经清楚这一场危机的原因,以及人类当下所面临的境遇。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没有解决的方法。
在昏暗的工事中,所有人就那么沉默着,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李根稷觉得整个工事已经变成了一座没有活气的古墓时,那放在桌子上的话筒里,传出了声音。
那声音的语调很慢,咬字异乎寻常的清晰,在每一个断句时都会刻意的停顿片刻,以便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听得明白。
“同志们,我能够理解你们现在的心情。我和你们所有人一样,对于这一次波及到整个人类命运的危机束手无措。但是同志们,每一次我们所面临危机到最终解决,都不是天然就有人把方法摆在我们面前的。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任何一个天方夜谭或者看似不可能实现的方法,都可能是解决问题的突破口。”
听着那电话话筒中传出的声音,孙明远嚅动了一番嘴唇。
“大家都听清楚了。如果大家都没有办法,不如我们先讨论一下其他各个国家的方案。先从美国方面的生态球计划说起。”
随着孙明远的起头,马上一个模样在四十岁左右的生态学教授抚了抚眼镜。
“这个就不用讨论了。在得知这个计划之后,我们研究所在第一时间对方案进行了论证。这么说吧,按照美国梅普公司的方案,就算是穷极地球全部的资源,也就只可以建造五百个生态球飞船。这些飞船有没有足够的燃料在一百年内飞出太阳系先不说,它所能够拯救的人类数量,太有限了。一个生态球可以容纳六十人,就算我们执行这个方案,如何定下改由哪六十人登上飞船?而且生态球本身就是一个只存在于理论上的东西。他们把事情想象的太过理想化,所预留的变量太少。人类是复杂的动物,任何一个微小的改变,都会引起整个生态球的产销链条崩塌。所以,我不赞同这个计划。”
“那以色列的人脑数据化方案呢?”
面对孙明远的再次引导,马上一个脑科学专家就发出了一生嗤笑。
“扯淡的东西。人类的大脑有140到160个神经元细胞。正是这些天文数量的细胞,构成了我们的神经系统和思想意识。在虚拟数据库中建立一个人类的思维模型容易,但是将人类的整个思想提取,期盼这个新东西在虚拟世界中像人类一样的思考,生活,创作出美丽的画作,优美的乐曲和曲折跌宕的小说......像人类一样相爱,仇恨......只是一个美丽的梦而已。”
一旁,一个伦理学教授点了点头。
“我补充一点。如果人类抛弃了自己的身体,又抛弃了自己的大脑,将自己化为一串数据。那么......这个新的数据个体,是否还能够称得上是伦理学和生物学意义上的人类?我认为,以色列的这个方法,只是一个人类灭亡之后的安慰剂罢了。即便是他们突破了现在的人脑数据化技术,将人类思维放进数据库然后发射到太空,那么它们发射的东西,或许叫做人类文明墓碑,才更确切一些。”
两个看似最有希望成为救世方案的计划被驳掉,工事里再次陷入到了一片死寂之中。
全程没有说话的李根稷,默默的低下了头去。
这样的环境和气氛都让他很不舒服。
可就是在他低头的刹那,他脚下的一个活物,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只蜗牛。
看着那不知名品种的蜗牛缓慢的爬行到沾满了灰尘的皮鞋上,他轻轻的弯下了腰去。
在所有人都默默伫立的环境中,他俯下身去的动作,吸引了工事中所有人的目光。
他轻轻地捏起了那只蜗牛,放在了会议长桌上。
看着它缓慢而又悠闲的爬行着,在漆面油亮的桌子上,留下一道粘液汇聚成的尾迹。
感受到蜗牛为死气沉沉的工事带来的一丝生机,一个生物学家笑了。
“这只白玉蜗牛,肯定不知道一群高维生物,此刻正在为世界毁灭的问题而烦恼。”
一个人类学专家摇了摇头。
“他不需要知道,对于一只平均寿命两到三年的二维生物来说,就算太阳现在就发生氦闪,它们的族群也可以延续三到五十代。如果人类文明有三到五十代的时间,足以让我们创造出更加璀璨和先进的技术。或许到那个时候,太阳的危机已经微不足道了。”
就在一群人类顶尖的精英注视着那只蜗牛横生感叹之际,一直沉默着的李根稷,却突然抬起手,使劲儿的拍向了桌子!
嘭!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只只有指甲盖般大小的蜗牛感受到了危机,它立刻将自己的身体缩进了壳里。
而李根稷,却迎着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伸出了手指,轻轻一弹。
如同他被村民踹翻在射电望远镜里的晚上一样,那蜗牛翻滚着旋转着,在桌面上跑远了。
直到那蜗牛从长桌的一侧飞向了另一侧,最后消失在桌子的边际再也不见,李根稷才抬起了头来。
在这一刻,他的目光里,燃起了一团火焰。
“当危机到来,它可以带着贝壳带着它的家一起逃跑。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带着地球,带着我们的家,一起去流浪?”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李根稷走到了工事墙壁的黑板前,拿起了一根粉笔。
随着他的写写画画,一个看似荒诞而又笨拙的计划,渐渐显露出了雏形!
“生态飞船计划的弊端在于我们现在没有足够的技术,去制造足够所有人逃亡的飞船和生态球。”
“但是我们的地球本身也是一颗正在高速行动的天体,在这个天体上,有着足以孕育六十多亿人口的天然生态链。
“这个生态链无比的广阔和宽容,它包容了人类文明发展的几千年,至今还在滋养着我们,没有因我们的破坏与污染给予我们毁灭!”
“只要它存在,人类的文明就不会消亡。只要文明不消亡,我们的技术就会不断的进步!”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将整个地球变成一个大号的飞船和生态球,带着所有的人,带着我们的家,带着人类的文明和希望,一起逃离太阳系去广袤的宇宙中,寻找新的适合我们居住的星系?!”
这一刻,看着黑板上那地球拖着长长尾迹,逃离太阳系的板书示意图......所有的人,都长大了嘴巴。
在这一刻,这些人类的精英甚至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们感觉自己正在讨论的,并不是一个救世计划。
而是一个......创世神话!
这不可能。”
面对李根稷提出来设想,最先提出质疑的,是一名天体物理学家。
“地球推进到逃逸太阳引力的最低速度是16.7公里/秒,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想要地球达到这样的速度做天体运动,至少需要一百五十万亿吨的推力!一百五十万亿吨,我们去哪里寻找这样大推力的发动机?以我们现在的科技,根本达不到。”
听到这令人平生恐惧和敬畏的数据,在场顿时又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可这样的沉默却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模样四十多岁,但头发却满是花白的女人将双手压在了桌子上。
“不,事实上我们有这样的技术。”
说话的,是国内动力工程学领域的明珠——董丽。
“在五年前,我们就已经孵化成功了重核聚变技术,并已经秘密的进行了可行性试验。之所以没有公布成果,是因为一来我们目前还没办法控制发动机体积。按照现有技术,一台重核聚变发动机的体积至少要四千立方千米,才能容纳核心反应装置堆。”
“推力呢?能够提供多少的推力?”
“单台的话,数据上可以达到一百二十五万吨。”
“燃料怎么办?如此大的发动机,我们用什么材料去建造,穷尽我们的战略储备资源,是否能够建出可以足够达到一百五十万亿吨推力数量的发动机?”
“董院士,你说的重核聚变,是可控核聚变?”
“这两个问题我一起回答,非专业内的人就不要再问类似的问题了,我只负责提建议,不负责科普。你们常接触到的聚变,说的是轻核聚变即氢聚变反应变为氦,从而放出巨大能量,这也是太阳产生能量的主要方式。
在我们的成果之前,人类最常用的巨变产能应用,是利用氢原子进行的不可控核聚变,也就是氢弹。
但氦并不是核聚变的终点!
氦可以继续聚变生成碳,碳继续聚变生成硅,即氦–4→碳–12→硅–28。
硅当然也不是核聚变的终点,大质量恒星后期的聚变反应就是'重聚变'。从“硅”开始,重聚变过程是硅–28→硫–32 →氩–36→钙–40→钛–44 →铬–48 →铁–52或铁–56。
核聚变走到铁这一步,就不再释放能量而是吸收能量,所以重聚变最后产生的废渣.....就是铁!所以以上两个问题的回答是,重核聚变的燃料是石头,我们地球上有的是。而燃烧副产物是铁,我们可以利用废渣炼钢,循环利用将其作为制造重核聚变反应堆。”
“只要有足够的人力资源,我们就可以创造一百五十万亿,甚至是两百万亿吨的推力!无非是造多少个重核聚变发动机的问题而已。”
“四千立方米的体积,我们要把这些发动机建造在哪里?”
一名地质学家站了出来。
“当然是地下!我们可以利用地下作业,构建三千立方米的地下基座,以提升空间利用率。如果真的要远离太阳,或许这些地下工事也可以为人类生存提供必要的温度和空间!”
天呐,按照这个方向,我们需要建立至少一万两千台重核聚变发动机,这要烧多少的石头?”
“如果我们够幸运,可以躲过太阳氦闪逃出太阳系的话,那么我们将会烧光地球上所有的山脉。”
一个个的问题被抛出,一个个的问题又被其领域内的专家所解答。
工事中一块块黑板被领域内的专家写满,一条条公式,一个个验算方程在不断的质疑,释义之中渐渐填满了整个公式的角角落落!
随着时间一时一刻的流逝,工事那足以抵挡核打击的大门被卫兵从外面推开,越来越多的人参与了进来。
原本逼仄封闭的工事,渐渐变成了学术界的顶尖峰会。继而,它又变成了整个国家的策略制定中心!
讨论,进行了整整七天。
七天之后,工事除了天花板之外所有的墙面面都竖满了黑板,所有的桌面上都摞满了稿纸!
而那由李根稷最先绘制的计划草图上,已经不再潦草和单调。
它......有了一套完整的流程和注释!
在第八天,会议长桌上的那台手摇老式电话,再次被拨通。
电话的对面,只传来了一个命令。
“让计划的提出者带上所有的验算资料,陪我一道,出席联合国会议。”
重新安静下来的工事里,听到那道命令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李根稷。
被埋在一堆图纸中的李根稷默默的站起了身来,将那只他在三天前无意中再次找到的蜗牛,小心翼翼的揣进了口袋里。
看着他如同呵护着婴儿般的轻柔动作,整整七天不眠不休的人们,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一条用几百道目光汇聚成的道路,延伸在了李根稷的面前。
沿着那承载了希望和托付的道路,李根稷踉跄的迈开了脚步。
当他沿着那条路走到尽头的时候才发现,一个西装领口别着国徽身影,早已等待在了那里。
看着邋遢得像一个流浪汉般的李根稷,那人严肃的笑了。
就在李根稷好奇与严肃和笑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居然会在某个个体身上不冲突的时候。
那人提出了他最后的一个问题;
“我就在这里,你们的每一次讨论,我都在看着。但是现在,我还要再问你一句;这计划,可行还是不可行?”
面对这个问题,李根稷深深的闭上了眼睛。
“我无法回答,因为这个计划,需要整个国家,甚至是全人类的齐心协力。更重要的是,凭我们一代人......完成不了!”
没有得到肯定的回复,那个人沉默了。
他将双手背到了身后,抬头仰望着。
仿佛他的头顶不是足有一百米那么厚的泥土,而是触手可及的星空。
他的身后,是度过了许多岁月,但是仍然鲜红的五星红旗。以及一句从这个国家建立开始,就一直存在并延续的口号标语——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注1
“那就干!”
下一秒,那人低下了头,用无比的坚定和决心,看向了李根稷,笑了;
“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愚公!”
随着已故天体科学家彼埃尔范特用一场席卷全球的病毒,向世人公布了太阳氦闪的末日真相,整个世界已经乱了套。
各个国家和地区,几乎都发生了大型的宗教冲突和暴乱。
在进入新世纪之后最大规模世界范围内的流血冲突,愈演愈烈。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李根稷跟随着最高代表团一起,抵达了联合国。
即使是在严密的护卫下,使团在下飞机之后也遭遇了一场大规模冲突。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集结了各国最高领导人的全球领导人晋级峰会照常举行。
会议的宗旨,非常简单也非常急迫;面对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纷乱,以及世界范围内的秩序崩塌,联合国倡议各国政府寻找方法,恢复世界秩序。
会议在一片消极的氛围中展开。
面对当下的情况,各国都表示了不同程度的无奈;
并不是各国没有办法,而是在面对人类文明的存续都成为一个问号的当下,任何恢复秩序的手段和方法,都只是治标。
更重要的是,在末日危机被疯子般的科学家用病毒扩散的路人皆知后,许许多多的国家政府机构甚至都已经瘫痪!
人一旦没有了希望,法律、道德甚至是人性,都将成为无法预估的变数。
就是在这样的消极和无奈中,各种匪夷所思的办法被各国代表提了出来;
首当其冲的是加拿大,他们建议全面放开DP管制,甚至鼓励DP制造业,让人类在丝毫不加限制的快感中度过最后的时光。
在这个几乎是自暴自弃的建议提出后,会议朝着更加荒诞的方向而去。
有的代表建议回复奴隶时代的角斗场,以便让身处恐惧和焦虑中的群众有情绪的宣泄口,以解决大量滋生的治安问题。
有的则是建议施行无货币交易体系,将所有资源统一发放分配,避免日益严重的抢劫和
偷盗。
更有甚者,提出了免去一切法律法规,在世界范围内执行完全自由主义的无法律方案。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既然法律不再存在,那么违法的问题自然也就得到了根治。
只要我没有法律,我们的国民就没有犯法的机会!
看着这些闹剧般的计划,竟然从一个个国家首脑的口中说出,胸前佩戴者国徽的代表团团长握紧了双拳,从席位上站起了身来。
“够了!”
嘈杂的会场,安静了下来。
“我们,有个计划。”
就在所有国家的领导人将目光聚集到中国代表团团长身上之际,团长却退后了一步,将席位让给了李根稷。
后者在所有人的不解和议论中,拿着资料站起了身来,走到了全世界的目光之前。
看着那一双双充满了疑惑,不屑,偏见,亦或者是期待的目光,李根稷努力的站直了身体。
“这个计划,叫做【流浪地球】计划。计划的核心目标是;集合全世界的人力和资源,将地球改造成为一个巨大的行星飞船,在太阳氦闪危机爆发之前,将地球推离太阳系,使其变为南门二,即半人马座α三合星中的一颗行星。既然太阳已经成为一颗定时炸弹,那么我们就走,带着地球,一起走!”
哄!
随着他刚刚说出计划的内容刹那,整个会场,掀起了一阵惊呼。
“疯了!你们疯了!”
“你们这是在讲笑话吗?”
“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不可能!”
面对如潮水般的耻笑和非议,代表团团长重重的敲了敲桌子。
他接替李根稷,重新站到了发言席前。
“这没有什么不可能。我们根据现有的重核聚变发动机技术,延伸出了一整套行星推进方案。我们,没有开玩笑!”
在他清晰而又果决的语气下,会场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下面,请这个计划的提出者李根稷先生,为大家介绍具体的内容环节。我希望,联合国际能够予以重视,至少......为认真提出办法的人,保持足够的尊重。”
随着他掷地有声的提醒,主持会议的联合国官员们坐直了身躯。
在团长的目光鼓励中,李根稷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会场的中央。
在那个被世界的目光所聚集的点上,他解开了流浪地球计划的......全部面纱!
“计划分为五个部分。”
“准备阶段,建立强有力的联合政府,使全人类统一起来,集中所有的资源和人力。于赤道上建造7659座转向发动机,在亚欧大陆、北美洲、北非上建造一万座推进发动机,并在月球对地面建立一座推进基地。”
“第一步,开启赤道逆推发动机,和月球推进发动机,使地球停动并推离月球,完成脱轨准备!我们将这一环节,称之为【刹车时代】。”
“第二步,开启推进发动机,产生足够大的推动力推动地球离开太阳系。并通过太阳与木星的引力来实现引力弹弓效应,使地球加速向太阳系边际逃离。这一环节,我们称之为【逃逸时代】。”
“第三步......【加速时代】。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时地球已经逃离了太阳系。地球要开始用五百年的时间在外太空加速,速度要达到光速的0.5%飞向比邻星。这个过程中,人类将面对太空中复杂的状况。有可能撞上太空碎片,有可能会碰到黑洞,甚至还有可能会遇到外星文明和人类可能从未预想到的困难与灾难,但这......已经不是我们在座的任何人所能够考虑的了,需要我们的子孙后代去共同承受。”
“第四步,【减速时代】,如果我们的后代克服一切困难,到达目的地比邻星。地球需改变发动机的方向及时减速,并且使地球恢复自转寻找在该星系中最合适的公转轨道,为汇入目标恒星做好准备。”
“第五步......”
说到这里,李根稷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身后的同胞们。
“如果地球此时已成功到达比邻星,并汇入公转轨道成为该星系的新行星。我们的后辈将可以依靠保存下来的植物种子,动物DNA来重建地球。到那个时候,他们将会重新回到地表,开始属于他们的......【新太阳时代】!”
“至此,流浪地球计划,才算成功。计划预计投入资源,无限。预计总耗时......两千年!”
随着李根稷将“流浪地球计划”的全貌展开,所有参加联合国领导人会议的成员震惊了。
如此庞大的计划,如此坚定的决心,似乎像是一柄重愈千钧的铁锤,将一些人的消极咋了个粉碎!
但也就在这一片安静之中,不和谐的声音,仍然出现了。
“你们凭什么认为,这个计划可以成功?”
提出质疑的,是美国代表团的团长。
李根稷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以为,自己在刚才的论证中,已经将整个流浪地球计划和重核聚变发动机技术阐述的足够清楚。
但是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根源并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很显然的被上升到了政治层面。
“或者说,你们的计划如此的庞大繁复,计划周期如此之长,你们怎么保证它会一代代坚定不移的坚持下去?”
就在李根稷为难之际,中国代表团的团长对他挥了挥手。
政治的问题,需要政治家来解决。
“我们无法保证这个计划会成功。”
站到代表台前,团长的回答,让刚刚安静下去的会场再次陷入了混乱。
“但是!”
可马上他便举起了手指,将那些刚刚鹊起的议论压了下去!
仿佛此刻那根手指所代表的,是一个拥有十六亿国民,960万平方千米国土,五千年历史的底气和信心!
“在没有更好计划的前提下,这个计划,会给整个人类带来希望。”
在又一轮的安静中,他放缓了语气。
回复了那一份从容与威严,纵使在场的绝大部分代表都听不懂中文,但他仍然将每一个字都说的那么清晰。
他在每一句话的断句处做些许的停顿,以便现场的同声翻译能将他的思想传达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今天,我要请各位保持绝对的理智。我知道,让人类始终保持理智,是一种奢求。但我们在座所有人的责任,就是要为我们的人民去创造希望!所以我们必须保持理智!”
“流浪地球计划,是当下我们唯一可以让全人类看到的希望。”
“请各位好好的考虑一下我们的家园,考虑一下我们的子孙后代。”
“今天到达这个会场
我们想要阐述的就只有两个观点。第一;流浪地球计划,总体可行性较高,可以在最大程度上保全人类文明的良性延续。
第二个......”
团长扫了扫刚才提出质疑的美国代表团团长。
“则是这个计划,已经得到了我国政府的一致同意。如果没有人做,我们就自己做。”
面对团长表露出来的决心,美方团长耸了耸肩膀。
“凭什么?”
团长深深的吸了口气,用对于他来说已经达到了语速的极致,但仍然可以让所有人听得清的语气,坚定而果决道;
“凭我们有航空航天总局,负责地月分离。”
“凭我们有中国基建委员会及其下辖的中建,中铁,中交通,中水电等七家基建集团和五百多个分局,超过四百万的专业基建人员负责推进器建设!”
“凭我们有覆盖全球的中国通信和北斗导航系统,负责统筹指挥。”
“凭我们行政体制可以将这些资源,在一个月内动员起来并付诸行动!”
“更重要的是......我们有十六亿团结一心的人民!即使我们这一代完不成,我们的下一代也会继续做下去。下一代做不完,下下一代也会继续的做下去!”
“即使在计划中太阳真的发生氦闪,就算是毁灭!我们的人民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毁灭在希望和努力的道路上!”
“就凭,我们是一个从未被困难和危机打到过的民族!”
面对那掷地有声的回应,美方代表团团长嚅动了一下嘴唇,坐回了座位。
“你们,是一群疯子。”
他喃喃的说到。
看到这番景象,联合国的一个官员默默地站起了身来。
他知道,美方代表之所以提出质疑,是因为早在危机爆发之初,他们就已经制定好了计划。
在那个计划里,这个自由民主的国家将集合全国的力量,制造出六十艘搭载生态球系统的飞船。
而这个计划,可以将全球三千五百名身价百亿以上的人类精英或政要,送往太空。
可笑的是,他们将这个计划称之为.......“文明火种”。
将脑海中的思绪抽回,这名官员看向了中国代表团的团长,问出了他的问题。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计划一旦开始,人类的历史,将被你们导向何处?”
几乎没有犹豫,团长给了他答复;
“或许是毁灭,或许是重生。但绝对不是坐以待毙!”
马上,埃及的代表团团长从席位上站起了身来。
“我们各国的领导代表在今天汇聚一堂,是想要集中全部的力量寻找出路。而贵国今天的计划一旦启动,预示着将会占用掉世界全部的劳动力和资源。一旦失败,意味着我们将没有后路,这样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凝望着头戴纱巾的埃及团长,中国代表团团长笑了。
“我们祖先在两千多年前就可以为了信仰,为了赞美神灵,或者是为了防御外敌,耗尽举世之力创造出像万里长城、金字塔、宙斯神庙、空中花园和罗得斯岛巨像这样的奇观。为何现在,两千多年后的我们,却不敢为了生存与希望......再次鼓起勇气,去挑战人类创造力和凝聚力的极限!?”
仿佛是被一支利箭穿透胸膛,埃及团长整个人呆滞住了。
默默地,他坐回了座位。
然后,他高高的举起了手臂。
“埃及,同意流浪地球计划。”
紧接着,另一只手从远处的席位中高高的举了起来。
“希腊,同意。”
“伊拉克,同意!”
“俄罗斯,同意!”
“南非共和国,同意!”
“坦桑尼亚!”“苏丹埃塞俄比亚!”“尼日利亚!”“赞比亚!”“安哥拉!”“刚果共和国......”
一只只肤色各异的手臂,在联合国会议大厅中......高高举起!
联合国会场,在一片片高高举起的手臂中,美国代表团连同欧美几个国家的代表,默默的退出了会场。
看着那些阴沉着脸离开的领导人,李根稷不免有些担忧。
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一旁的中国代表团团长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团长的目光望向了出口,那里,不仅仅有提前立场的代表们的背影,更有着一群群出于各种原因聚集在联合国大厦前抗议的人群。
他们的口号繁杂而荒诞。
“你看这些人,我跟跟你保证,这些抗议的人群中绝大部分,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抗议。或者说,他们抗议的不是联合国,也不是各国的政要,而是抗议这个世界失去了希望。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失去了最起码的理智。”
李根稷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正确的。
因为他清楚的看到,抗议的人群中,有人竟然高高的举着“强烈质疑太阳危机是否存在”的纸壳标语。
确实,当下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正面证实太阳危机的真实存在。
可在整个世界的精英都在为了解决这场危机而绞尽脑汁的时候,这样的标语显得无比反智。
同样望着那个标语,团长轻轻的笑了;
“让人类始终保持理智,是一种奢求。但是让人类拥有希望,总有一天他们会选择理智!”
他的目光,从标语上抽了回来,重新放到了那些离去的背影上。
“我说的是他们,也是他们。”
在李根稷释然的表情中,团长起身离开了坐席。
“走吧,我们回家。去为我们的人民创造希望,去完成.....我们的使命!”
带着全世界一半国家的支持,代表团踏上了回国的专机。
随着电影大荧幕完成转场再次亮起,剧情......也就进入到了最后一个部分。也就是第七幕——“我们选择希望”!
代表团回到国内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召开了一个针对全国人民的视频报告。
在报告会议上,一号领导成为了全球第一个正式承认了太阳危机的政府首脑。
“经过科研机构的权威验证,太阳氦闪几率目前已经提升至了百分之八十五,危机随时可能爆发。同志们,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人类已经没有未来!”
电视机中,一号的声音仍然沉着而冷静。
“针对这一场可能席卷全球,甚至于毁灭人类文明的危机,我们现在已经制定出了一套具体方案。”
在接下来长达四十分钟的时间里,一号用通俗的语言,尽其所能的将整个【流浪地球】的计划,合盘托出。
“同志们,在此我代表D中央,代表政府,向你们所有人发出号召;从现在起,停止全部公务人员,军人假期。正在休假的人员,请于二十四小时内向所属单位报到!
同时,我们也请求那些有建筑,或施工工作经验,四十周岁以下,初中以上学历的人民行动起来。和我们一道,参与到这个功在千秋,利在万代的计划之中!”
“为了子孙后代,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我们愿连同全国人民及世界人民一道,放手一搏。”
看着电视机里一号的演讲,乔万里轻轻地拍了拍怀中被此前邻居溺亡事件吓坏了,还没有彻底恢复过来的女儿。
这个干了半辈子建筑的农民工,此时的目光也从不舍,渐渐转为了坚定。
在科学家,政客们轮番上阵,贡献了他们的智慧和魄力之后。
这个国家另一个重要的群体,也即将做出他们的选择。
这个群体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人民!
刚刚上高中的乔楚楚被吓坏了。
连续几天的高烧,使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
当她终于恢复过来一些时,却发现已经几天没有合眼的父亲,已经翻出了那套破旧的行李,和他所有的证件。
“爸.....”
看着父亲似乎又要出远门的样子,乔楚楚从床上撑起了身子。
这样的场景,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已经经历了太多次——准确的说,从记事开始她就每一年都要经历一次。
破旧的行李,身份证,施工证......代表着那个只要在家里就会将自己宠做掌上明珠的男人,又要离开这个家,离开自己和妈妈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了。
但是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父亲整理行李和证件时,没有拖拖拉拉,也没有不舍和犹豫。
一面整理着自己的袜桩,乔万里一面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中,也没有以往的歉意和内疚。
只有满满的平静。
那是一种下定了决心,而且永不会更改的平静。
“爸......你要去是不是?”
乔楚楚走下床,乖巧的蹲在了父亲的身边,拉住了他的袖子。
“世界都这样了,别走了,留下来陪陪我和我妈吧。求你了......”
看着闺女脸上的泪水,乔万里抬起了手将其擦去。
可是对于女儿的哀求,他却平静的摇了摇头。
“闺女,这一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每次都说必须走,必须走!从小到大,你想想你真正陪我们娘俩的时间一共才多少!小时候别的小朋友下雨天爸爸放学去接,我自己打伞回家。别的小朋友家长会爸爸去开,我没有。只有一个星期两通电话!爸!世界都这样了!”
一向乖巧的女儿发了脾气,乔万里的眼里终于有了些许的波动。
他嚅动了一番嘴唇,努力的憋出了一个笑脸。
“闺女.......别怨爸,爸没本事。只能凭这一把子力气,让你和你妈活的更好。这一次不一样,不对......这一次也一样......哎呀,这话可咋说。爸......不想让你的未来,还是现在这样......这话也不对......哎呀......”
词穷的乔万里敲了敲脑袋,无奈的摇了摇头。
“闺女,爸......就这点本事了。这一次,我想凭着这点儿本事,让你......让你长大之后,还能有想要过的生活,还能有......想要完成的念想。”
看着苦恼的,搜肠刮肚讲着道理的父亲,乔楚楚的愤怒渐渐消散了。
拍了拍闺女的脸蛋,乔万里咧开了嘴。
“替爸爸......照顾好你妈。”
叮嘱了一句之后,他收起了放在凳子上的证件。
一生之中再一次的,把那个用尼龙袋子裹着的行李,扛在了肩头。
那尼龙袋子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上面原本存在的字迹早已经模糊到难以辨认。袋子的拉锁早就被撑破,现在它只是用缝线粗暴的拼合到一起。
袋子太小,但里面的行李太大。
此时此刻,它像极了这个把它扛在肩头的男人。
一个能力有限,但责任过大。
只能艰难的包容着家庭,婚姻,孩子,生活......
只能压榨着自己,透支着未来的.......男人。
在女儿复杂的目光中,乔万里走出了家门。
对于乔楚楚来说,他是唯一的父亲。
可是和他一样扛起行李卷走出家门响应号召加入流浪地球计划中的人,却并非只有他一个。
随着他的背影融入人群,画面渐渐暗去。
再亮起时,场景已经转换到了李根稷的老家——那个刚刚被卫星雨砸毁了农田,遭了天灾的小村庄里。
李根稷那失明的父亲李老根,再次骂起了人了......
当大银幕中乔万里背着行囊融入到人海中向火车站而去的时候,李家村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距离上一次的伽马射线大爆发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可是很明显,这时间不足以抹去那一场人造卫星雨为这座村庄留下来的伤疤。
一片片麦田中卫星残骸已经被政府收走,但是大地里一道道沟壑却如同未愈合的疤痕一样,是那样的刺眼而醒目。
大片大片的庄稼被烧毁,算上连绵许久的干旱,让整个村子似乎都丧失了活力。
更别提......那一处处损毁的,如同烧疮一样的房屋。
孩子们的学校停了课,一个个穿着脏兮兮校服的娃子躲在凉棚下。那橙红色的火啦太阳,让孩子们也失去了玩耍的兴趣。
他们的目光呆滞着,百无聊赖的搂着不知谁家放养的土狗,看着大人们哭丧着脸从半干的井里一桶桶的汲着水。
那些水中的一部分被倒进黄土里,掺上草梗再一把把的拍在地上,构建出一道道土墙——很快,它们就会磊成一座新的房屋。
而另一部分,则是由更多的大人们用担子挑着,沿着长而蜿蜒的土路,一桶桶的担向田埂滋润那一片片即将枯死的麦子。
瞎了眼的老根叔,就蹲在娃娃们脚下的土阶上。
虽然看不见了,但他向烟袋锅里压烟叶的姿势,却还是那么的熟练而准确——如果不看他已经变成了灰白色的眼球,是绝对不会发现这是个瞎子的。
熟练的压好了烟叶,他摸索着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那袋旱烟。
蒸腾的烟气随着空气中焦灼的黄土一起,被扑面的热气托上天空。
“娃们呐,你们爹......都在作甚呢?”
“俺爹盖猪圈哩!天上掉下来的卫星砸死了三头猪,俺爹心疼坏咧!他说麦子遭了灾政府按说得给发补助,他跟俺娘倒腾水去浇灌浇灌,能救回来多少是多少。就算是都救不回来那也不亏。可是三头猪可将近两万块钱!现在趁着节气早把猪圈垒起来,置办几个猪仔,还能赶上一波秋膘哩!”
说话的娃叫李狗蛋,虽然上了小学之后老师给他起了个李自强的大名,但他的父母仍然没改户口,也依旧坚持叫他狗蛋。
因为在这两个小学没毕业的人认知里,名字越贱越好养活。
听到狗蛋的回答,老根叔搭在嘴边的烟袋锅停下了。
“其他的大人呢?”
“俺爹去跟村书记吵架啦!他说俺家前年凭困难户没凭上,村里答应等房子不行了给建个扶贫房。现在房子塌了,他说村里说话得算数。好说歹说这次村里也得给出人盖个彩钢房!俺娘说倒不是差钱,有人给盖房子,她就能跟俺爹去往田里担水,指不定能保住一半的收成哩!”
“俺爹和俺二叔,三叔,五叔都在田里咧!他听前些天那些来收卫星的人说,那些个卫星有甚......啊对了,有辐射!长时间接触,会让地不长苗哩!他害怕明年被卫星砸了的地方长不出庄稼,急着把被卫星沾上的土挖走,省得耽误明年收成......”
听着娃娃们一个个说着家里爹妈的动向,瞎了眼的老汉默默地吸了口烟袋锅子。
将那一大口烟气叹了出来,他用那双如同枯枝般的手掌摩挲着,抓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拉进了怀里。
那双长久从事体力劳动的手骨节宽大,厚重而粗糙,手心的每一寸皮肤都刻着道道的沟壑,生着倒刺儿。
被那样的一双手抚摸着脑袋瓜,孩子咧了咧嘴,显然不太舒服。
“狗蛋啊......你腿脚快,你去......”
“二爷,去干甚?”
“去把村里的老头都叫到这儿来,就说是俺找他们议事哩!”
“哎!”
听到老根叔的嘱托,他怀里的孩子如蒙大赦,撒开了那两只穿着布鞋片子的脚丫,啪嗒啪嗒的在土路上踏出了一连串的烟尘后远去了。
随着小孩子跑远,天上的太阳也终于把他一天之中最恶毒的光和热散尽,开始有气无力的向西沉去......
一转眼,就入了夜。
在地里忙活了一天的大人们,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家中。
村子里遭了灾,虽然政府承诺了补贴,可把田地当做命根子的人们,仍然高兴不起来。
电视上的新闻报告他们看了,也听懂了太阳危机的道道,一开始他们也陷入了恐慌。但是听说国家有了办法,所有人就又恢复到了老样子。
在地图上都每个点标注的李家村存在了几百年,日子几百年来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日本鬼子来过,GMD来过,发山洪冲过,甚至也被泥石流滑坡埋过。
但是庄稼人的地,
从来没有荒废过。
看不到那天地好好的躺在那里,庄稼人就像是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没穿裤子一样——心里始终是虚的。
可就在田里劳作了一天的人埋锅造饭,准备饱饱的吃上一顿然后睡个好觉以备明天早些起来继续庄稼活的时候,村子西边的田地里却突然泛起了红。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红色?
它蔓延在地平线上,和天边还没有落尽的红霞一起为李家村的天际,画上了一条长长的等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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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
蹲在院子里端着饭盆张望了良久,才有人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
“起田火啦!”
随着那一声哀嚎,许许多多还没散尽疲惫的青壮拍身而起,拎起了扁担和水桶。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远水救火之际,村子里所有的耄耋老人,结着队堵在了村头的小路前。
“爹!”
“爷!你们这是干啥咧?快让开,没瞧见田里起了火了吗!”
“咦惹?叔,你手里拿的是甚?”
心急火燎的青壮们忽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了。
他们的面前,这些一辈子把田地当成命根子的老人,此时平静那么的反常。
仿佛那火,就不是烧在他们耕种了一辈子的田里一样。但偏偏......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油桶和火把!
“别忙活了,火是俺们放的。那麦子都干的能他娘的当柴禾了,汽油往上风口一倒,借着风劲儿一吹,等你们把水挑到都烧球干净了。”
一个老汉心疼的咧着嘴,坦白了自己的“罪行”。
“爹!你糊涂了哇!”
人群中一个汉子一把将扁担扔在了地上。
左右拿自己的亲爹没辙,他只能狠狠的踹了脚地上的黄土,然后负着气蹲坐了下去!
“糊涂的不是俺们,是你们呐!你们一个个怂娃!”
感受着一个个青壮的怨气,老根叔将手里的烟袋锅毫不留情的就砸了过去!
他瞪着那双灰白的眼睛,伸出颤抖的手指了指西边即将落到了山下的太阳。
“种地为的是啥?
老祖宗们在这石头地里一块块的开荒,为的是让后来人能有个安歇住脚,开枝散叶的地方。
老子们种地,是为了让你们长大活人,娶妻生子!好一好,学一身本事,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走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是个啥样子!
种这些地的人,从来为的都不是打多少庄稼啊!”
“现在是啥时候了?要是搁戏文里,那就叫生死存亡之秋!你们在干啥呀?还想着那几亩麦地,千八百斤的收成!你们才是糊涂,是没把人活明白啊!”
在老根叔的叱骂中,一个个汉子青壮讷讷低头。
也有人仗着自己躲在人后头,嘟囔着寻找着自己的理由;
“老根叔,电视里不是说了,要四十岁以下,初中学历往上的嘛。我们......这不是不达标?”
“再说咧,我们走了,娃们咋弄嘛。”
听着那几句辩驳,老根叔蹲下来身去,在地上摩挲了起来。
看到他的动作,马上有人将地上的烟袋锅递了过去。
然后,那人也就成了第一个挨了锅子揍的幸运儿。
“我让你们没出息!我让你们莫出息!”
“没有学历,有没有力气?”
“不让你画图写字,还不会抗包挖坑?!你们爷爷辈,太爷爷辈读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小日本打来的时候,全村子哪个爷们窝在家里种地?打美国鬼子的时候,哪个留在家里哄娃?一个李姓生养下来,怎么到了你们这代就都成了孬孙?”
“还娃娃咋弄,你们出去打零工的时娃娃咋弄咧?饿没饿死他们一个?”
“滚!现在就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给老子滚!娃娃们跟着俺们饿不死,有老子们一口气在,娃娃们就受不得一点屈!滚!都滚!”
在胡乱飞舞的烟袋锅下,一帮子青壮捂着头脸,望着天边的大火哄散而去了。
上一次,老汉用烟袋锅敲走了自己的儿子。
这一次,终于轮到了全村的青壮!
一列列火车满载着纪律森严的工兵军人,奔赴前线。
一个个响应号召自愿参加计划的人群,被政府工作人员按照技能和受教育水平分类。
他们之中,有的将奔赴国外,去计划参与国建设转向发动机。有的则是留在国内,在已经划定的推进基地里贡献属于他们的力量。
但还有一些技能过硬或有特种施工经验技术的人,被安排送进了学校。
在这里,他们见到了一群特殊的“老师”。
那是一个个来自国家航空局的专家和指导,这一部分人将会接受基础的航天航空技能培训,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批迈出地球,将脚步踏上月球的施工人员。
随着一道道命令,一个个分解计划的实施,整个社会就像是一台精密而有序的机器,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
而这个能量的副产物,就是希望!
被哄抢过的超市正常营业了,飞涨的物价稳定了,医院,学校,餐馆......
天空仍然是一片橙红,但是在这片天空下,却再次焕发出了生机与光彩!
瞎了眼的老根叔住着拐杖,拉扯着一群穿着校服的孩子,中气十足的骂着人。
“哭甚哭?你们爹妈这一次不是出去打工,这一次他们是为了给你们搏个未来哩!娃们啊,快点长大。快点长大吧,你们长大了,有了本事,这世道或许就会真正的好咧!”
“爸.....”
在他的身边,是挂着流浪地球计划一期总工程师名牌的李根稷。
“滚!”
瞎眼的老头感受自己儿子声音中的颤抖,挥苍蝇一般挥了挥手。
“好男儿志在四方,国难当前,有什么本事就使什么本事,有多大能耐就用多大能耐。我老头子眼睛虽然瞎,可还能看得清这个世道哩!不用惦记,娃娃们呐,走,带爷爷回去。”
“中。”
一群娃娃摸了摸眼泪,对着火车上的父母挥了挥手,搀扶起了老人家。
同样是入站口。
乔万里咧着嘴看着似乎已经长大了不少的闺女。
和此前不一样,他的肩膀上这一次没扛行李。
相应的,他穿着一套整齐干净的蓝色作训服。在作训服的胸口上,有一个极其引人注目的徽章。一个蓝色的龙佩环,包裹着一对人类的脚印,形成了一个汉字“月”字型的LOGO。
在LOGO的下方,则是两行文字;CLEP—中国探月!
乔楚楚认识那个徽章,她曾经在嫦娥五号登月的时候看到过,并且记忆深刻。
因为在当时,学校布置了一篇以探月为主题的作文作业。
“爸......这一次,要去多久?”
小丫头的目光,复杂的让人怜爱,克制的让人心疼。
“要,要很久吧?”
面对闺女的问题,即将跟随月地工程总队第一批出发的乔万里蹲下来身子,握住了女儿的肩膀。
他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指了指农历初八晴朗的天空上,一轮和太阳同时挂在天空中的上弦月。
“这次爸爸离你最近,不用一个星期两个电话。你晚上一抬头,就能看见我了。”
看着女儿雾气蒙蒙的大眼睛,真的要远行万里的乔万里咧着嘴从背后掏出了一个大箱子送到了女儿的怀里。
“这是什么?”
带着好奇,乔楚楚打开了箱子。
那里面,是一架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天文望远镜,以及......一套摩斯密码本!
对着女儿挤了挤眼睛,乔万里站起了身。
“闺女,爸送给你的大学礼物。到了大学好好念!记着,天大的事儿,爸在月亮上给你撑着!”
“月地分离工程队,请于第一候车室集合!”
听到广播中传来的集合指令,乔万里将蓝色的作训帽戴好,给女儿一个紧到令人窒息的拥抱后,毅然转身!
重新捧起那口大箱子,已经参加完高考,拿到了大学入取通知书的乔楚楚飞速的擦了擦眼泪。
“爸!你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帅过!”
听到女儿的一声夸奖,已经进入了候车室的月球民工乔万里转过身来,呲着白牙竖起了大拇指。
画面,渐渐暗去。
当它再一次亮起时,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阵中国航天标志性的倒数计时。
“10,9,8,7,6,5,4,3,2,1...点火!”
随着一阵航天发动机的怒吼,中国的版图上,一道道火焰尾迹亮起。
十几艘满载着月球推进基地建设人员的超大型人力运载火箭,徐徐升空。
背对着那橘红色的太阳,向月球飞去。
在那一道道的尾迹之下,一个个呈现出点矩阵形状的地球重核聚变发动机的地基,已经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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