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凝视

这周第二次看完Carol，反复播放原声专辑，那种强烈的情感冲击循环往复，余韵弥散得无处不在，正如窗外的蒙蒙水雾，心灵的震撼一波又一波，诘问自己正在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做了怎样现实的选择却压抑直觉，忘记渴望，忘却理想，失去力量。

这部片子的摄影、音乐、服装以及情感的表达，洋溢着古典而富有张力的美感。灰质颗粒感，勾勒出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风貌。

一抹红唇，毛皮大衣，尖底高跟，弧度优雅的帽沿，一头金发和无法隐藏的犀利眼神，这是卡罗尔，一位三十多岁的贵妇，正与深爱她的丈夫进行离婚拉锯战，核心是女儿的监护权。女儿是上帝之爱赋予他们的最好礼物，但自私的人啊，总看见无可挽回的失去，却不曾好好珍惜并呵护拥有。

特芮丝还在她二十左右的少年时代，眼神清澈，跟不知道自己喜欢不喜欢的男朋友谈着不咸不淡的恋爱，她喜欢摄影，纽约租住的小公寓里有全套冲洗胶卷的设备，黑白照片习作就放在某个橱柜的下面堆积着。她不知道在拍摄上有没有天赋，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有多美。正是这种不知道的神秘，和少年人的真挚，吸引了卡罗尔。

爱情到来的时候，再木讷之人都能明白的知晓。圣诞前夕，卡罗尔来到百货商店为女儿选购礼物，售货员特芮丝隔着人群一眼看到傲人气质的卡罗尔，眼神交汇的那一刻，特芮丝无法再从她身上移开自己的注意力。卡罗尔当然知道，她买了寄送上门的小火车，还拉下了一双手套，这手套是她们此后见面的理由，表达感谢的午餐，卡罗尔郊区家里的到访，特芮丝公寓的音乐与酒，还有圣诞假期横跨美国东西部的公路旅行。她们一次又一次确认彼此的心意，直到卡罗尔收到一封电报，她因为与女性的亲密关系而成为“道德污点”，女儿监护权很有可能被剥夺。此刻是一位心碎的母亲，她天然的身份，卡罗尔只好拜托童年时的好友艾比照顾特芮丝回纽约，留下一封信，不再回来。

彼此的思念并未断绝。特芮丝拨通卡罗尔的电话，那头是深长的静默，火花隐现的烟蒂与颤抖的手指，电话挂断，思念言犹在耳。再次见面，是陪伴彼此度过新年后的好几个月。卡罗尔将要面对女儿监护权的最终结果，车里她看见特芮丝走向纽约时报大楼的匆匆步伐，那个似在宇宙外飘渺遨游的小天使变得优雅坚定，卡罗尔也终于直面内心。她大方勇敢，承认自己与特芮丝的情感，放弃女儿监护权并要求定期看望。在那个时代，同性之爱被视为一种精神疾病，但这不是个体的错误，卡罗尔不再顺从世俗规定而接受治疗，她跨越了那个当下普遍认知的局限，再没什么能阻挡她成为一个真正值得去爱的人类。

两位主人公的故事线如此简单，情感的升华全然倚仗如特写镜头般的场景和细节，一切色受想行识就此凝固。是什么样的时刻，让观者心灵如站在巨大的时空的缝隙里，感受到生命之力的蓬勃与伟岸呢？

是百货商店第一次的眼神接触，逃不掉了。是第一次午餐时，温柔又深邃的提问：“Would you？”是开车经过隧道时短暂又漫长的遐想。是卡罗尔远离城市喧嚣家里的圣诞树，优美的钢琴曲。是八点半列车上混合着泪水的倒影，午夜的电话铃声，颤抖着的道歉以及敞开心扉回答所有问题，因宿醉的喧嚣戛然而止的不可追问。是公路旅行时的阳光与咖啡，舒适的床铺与地毯，缓缓播放的胶片唱机重温几天前的钢琴曲，化化妆喷喷香水的愉悦心情。是一声Merry Chrismas，以及彼此交换用心的礼物，decent的相机和胶卷，打动人的黑胶唱片。是新年前夜的彼此陪伴，深谙人世艰深和飘渺遨游物外的两个灵魂终究交织在一起。是不辞而别后，破碎的心和彷佛呕出灵魂的呕吐。是再次会面时逼问的眼神与拒绝，直到一句“I love you”，恍如梦中惊醒。是回过神来，重新向她走来，于茫茫人海，彼此认定，不再分开。

...and Therese smiled because the gesture was Carol, and it was Carol she loved and would always love...but it was still Carol and no one else. It would be Carol, in a thousand cities, a thousand houses, in foreign lands where they would go together, in heaven and in he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