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双雪涛到路阳:穿过门,独自舞剑,信念的力量有多大?
和很多文学青年一样,我最早知道《刺杀小说家》是读双雪涛。我几乎看过双雪涛的所有小说,最初是看《平原上的摩西》。这篇小说很惊艳,是一种很独特的东北式文学的阅读体验。这和以前萧红、迟子建等所有东北作家们的都不一样。这种东北式是“被遗弃”的东北之感,荒凉、肃杀、下岗让人脆弱而痛苦,酒精让人放纵且麻木,提笔一挥都是孤独。在《平原上的摩西》中,还有一篇《大师》我也喜欢。颇有些阿城《棋王》的味道。
然后是《飞行家》。这一本集子里,《北方化为乌有》、《光明堂》、《飞行家》是我最喜欢的。《刺杀小说家》没有那么重的东北式味道。如很多人同样的感受,它很有村上春树的味道。包括人物性格、人物对话、故事等等。但即使如此,它依旧有迷人之处。包括小说可以改变现实、两个世界的设定、结尾。但于我而言,更亲近的是里面的小说家的角色。
小说家“突然有一天,陪女朋友去图书馆,看到一篇小说,实在是好看极了,边看边流出眼泪。”后来,“我自己知道,远比着魔严重,人生可能要就此反转了,本来是顺着阶梯向上爬来着,突然掉进了一口井里,不是不能出来,而是再也不想出来了,或者说,甘愿过井下的生活,其他事情都了无意义。”读到这一段,我无比心有戚戚。曾经的我也是如此痴迷小说。那样的一个虚构世界,才是自己的理想之境。读小说,写小说,我过了好几年那样的日子。回头看,那样的生活让自己与社会脱节,但其中又有无比深沉的快乐。如果再让我回到过去,我还会过那样的生活吗?会的,只要我读到小说了,只要我觉得小说“好看极了,边看边流出眼泪”,我就会。
那么,对于写出了这样一个小说家角色的双雪涛来说呢?双雪涛如《刺杀小说家》里的小说家一样,也曾是银行职员。在做银行柜员的日子里,当他偶尔发呆,或者是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时,他一定也感到过生活的荒诞,一定也有一些虚拟的奇妙的幻梦攫住他让他“再也不想出来了”,一定也感到过写小说这件事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后来,他辞了职,专职写作。他还去了北京。就是在北京,他认识了同样是东北人的路阳。
路阳是理工科男,之前的《绣春刀》系列,圆了他的武侠梦。某一天,当他读到双雪涛的小说,当他读了《刺杀小说家》,他一定被某种东西触动了。一个不顾一切都要写小说的小说家,一个用自己的笔来虚构世界改变现实的小说家,路阳或许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电影和小说在某种程度上是互通的,都是造梦,梦里都有自己激情、梦幻、无法描述、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一切。于是,路阳买下了《刺杀小说家》的版权。他要走不一样的路,拍不一样的电影了。他进入了《刺杀小说家》里的世界,更重要的是,他以巨大的热情、理性、疯狂,以及工业技术,创造出了一个更宏大更独特的世界。
整部电影历时五年,做了超过2000张设计图,2095张分镜头故事。花了五个月搭景17万平米,用了20多个摄影棚,其中有当时中国最大的一片800平米的动捕场地,120个动作捕捉摄像头。片场的摄像机高达100台,电脑20台,导演基本都在现场亲自指导演员适应绿幕特效表演。全片近2700个镜头中有2003个特效镜头。
听说特效是由《流浪地球》团队操刀的,全片1700多个视效镜头,参与视觉特效的工作人员多达800人。工作人员都说路阳“疯了”。
于是,我们看到了宏大的云中城,看到了CG和实拍结合的红甲武士,看到了能变成眼睛的黑甲,看到了巨大的恐怖的赤发鬼。我们看到了人群高喊着“烛龙升,白翰落”,看到了坊和坊之间的战争,看到了灯笼式的飞龙。
构成这些的,不再只是想象力,而是一种工业,一种不疯魔不成话的信念。是路阳实现了这一切。是他将小说中的世界变成银幕中的真实,带给观众震撼的体验。为此,他头发都白了。
正如双雪涛在《让我们穿过那扇门》中所写到的“一个创作者如果笃定到疯狂的程度,他就拥有了最清晰的理智,可以用自己的血肉把历史的进程推快一点点。”
双雪涛是这样的创作者,路阳也是这样的创作者。当我们再回到电影,贫穷啃老但仍一直要写小说的路空文,一定要找到女儿的关宁,他们孤独,痛苦,有时候甚至想一跳了之,但当他们进入小说世界之后,他们开始一往无前,开始“代表月亮消灭你”,开始奋力杀掉赤发鬼。是他们让我们感动,是他们代表着人内心更深邃的力量。
我想这也是路阳会选择《刺杀小说家》的原因。他在这篇并不是双雪涛最好的小说里,看到了自己可以用工业技术构建出一个奇妙的虚幻世界,也看到了人之希望人之信念人之痴迷。
从双雪涛到路阳,从路空文到关宁,都曾有过虚幻之境,那是我们渴望穿门而过的地方,那是我们半夜在没人的时候独自舞那把剑的原因。
我们庆幸的是,我们有双雪涛,有路阳,我们还要庆幸的是,他们的信念带他们去了更远的地方,创造出了更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