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流泪,是一种幸福

家在河南,毕业后怀着“到祖国需要的地方”的热情,直奔新疆某个偏远乡村当一名人民教师。工资不高,但也能在三年内凭自己的能力成家。
那时已临近年关,期末考试刚结束。那天我上完早读,回办公室跟同事盘算着回家带什么特产,我妈突然来电话了。
因为刚下课,学生太吵,我跑到顶层接的电话,我妈说我爸可能得癌症了,县城医生说条件不足,无法准确判断,建议到大医院检查——我爸被支开了,不知情。我妈一个人是瞒不住的,我是独生子,我必须回去。
下楼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到办公室,还有学生等着我问题,本能地笑着给他们讲完,撵出去,开始收拾东西。同事觉得不对劲,问我怎么了,我说我爸病了,得回去。说完还笑一下,一定很僵硬,同事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东西收拾好,上课铃响了,拿着教案又笑着上两节课。回办公室打一份辞职信,敲校长办公室的门,没人,敲党委书记的门,开了。
书记是个老大哥,挺实诚的一个人,很关心也很重视我。可能看我表情不对,问我怎么了,语气很温柔。我刚想回答,嗓子好像噎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也无法呼吸,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终于说出四个字:“我爸病了。”
书记一再挽留,我一再拒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准备出去的时候,我站在门前,擦眼泪,边流边擦。直到情绪平复,眼泪止住,才推开门出去。刚巧下课,我闷头快步走出了教学楼。
我是班主任,我的班在一楼,靠窗的几个调皮孩子经常望着窗外走神,要是看到我经过,就会摆手打招呼,我见一次骂一次。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落魄的样子,我绕了一圈,回到宿舍,拉着行李,从小道出了校门,如丧家之犬。
快到火车站的时候,副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一个温柔的维族女老师,她说,张老师,你已经走了吗?我跟孩子们说张老师的爸爸病了,你们上课乖一点,他们现在很着急,很关心你,都在班里等你。我又噎住了。我用尽全力说一声抱歉,头也不回地走进笼罩在风沙之中的火车站。
路上,我老是会想一个问题:“如果某天父亲离开了,我和母亲会怎样?”想着想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还没做好准备,母亲一定也没准备好。母亲心怀莫大的绝望笑着面对父亲,父亲心怀莫大的希望笑着跌入深渊,这场景深深刺痛我的心。
那一刻我明白,我的泪已经流过了,回去后要笑着面对母亲,驱散她的恐惧,要笑着面对父亲,避免他的怀疑。鼓励自己,鼓励母亲,至于父亲,明面上不能关注太多,让他相信自己有病,但只是小病。突然觉得父亲像个孩子,我像个爹。
回家过完年,和母亲连哄带劝地带着父亲到市医院检查。确定直肠癌,中期。
母亲问我怎么办,我问医生,能治好吗,医生说能,问哪地方最好,医生说哪哪省医院。
我和母亲哄着父亲到最好的医院做手术。父亲不愿意,嫌收费高。我说这垃圾市医院不让人省心,小病挣大病不划算。父亲一想也对,骂骂咧咧地走了,然后我妈偷摸回去跟人家大夫赔礼道歉,人家笑笑,说见多了,没事没事。
到了省医院,先化疗三个月,效果不错,开始手术。术前家属签字,大夫说基本没意外,但不排除意外。我妈不敢签,手抖,我签了。术后大夫说,很幸运,第一,来得及时没有扩散;第二,肿瘤位置很极限,正好能保住肛门,无须在腹部造瘘,挂个粪袋子过后半生;第三,我爸经常锻炼,体格强壮,可以很快恢复。
出院前一天,我和母亲告诉父亲实情,父亲笑了笑说:“我不傻。”
其实我在大学最后一年就担心过这个问题,每次跟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末了都会跟父母开个玩笑,说注意身体,你们儿子不是赚大钱的料。命运真是会捉弄人。
当然,被捉弄的不仅是我。
那几年,身边很多人被捉弄了。
初中同学被查出白血病,我们一群人伸出一双双希望的手,没能把他拉回来。后来他妈又把钱退回来了;
那年初三没等到每年都来我家走亲戚的表哥(三十来岁),当我们一家三口带着礼物过去探望的时候,三舅说他肝癌晚期没熬过春节。吃饭的时候几个人盯着一桌子菜发愣;
死党出国前,我俩钻一个被窝聊到凌晨,睡前,他叮嘱我注意身体,然后告诉我他父亲肺癌晚期,年前走了,母亲尿毒症晚期,年后走了。当时没开灯,听他叹了口气;
堂嫂的父亲去体检,被告知胃癌晚期,当天去世。每次回娘家都免不了哭一场;
大学好友正准备结婚,老父亲查出胃癌,四处筹钱,如今病情稳定,女友也选择和他走到一起;
女友她临产的大姐突发急症,被送进ICU躺了一个月,幸运的是被抢救回来了,母子平安,现在孩子该上幼儿园了,活泼可爱,老大虽然康复,但昏迷太久导致技艺受损,需要缓慢恢复;
父亲现在天天拍抖音,开直播,劈砖头,翻跟头,骚扰的我把抖音卸了……
重获新生的更加热爱生活,痛失所爱的继续寻找生活,守护希望的努力改变生活,这个排比句只是众多组合的一种。
三年过去了,还是会梦到我那群汉语说不利索的维族孩子,在那间教室,上课,考试,开联欢会;回来后没有继续当教师,心急多赚钱,入错行,回头时,错过最佳择业期;当初承诺的婚礼没能举行,虽然女友已经原谅,继续默默陪着我,仍心怀愧疚;2020,迷茫了一年……虽不是得病的那个人,人生轨迹也发生了一些偏移。
开始确实会有一些怨气,怨父亲粗心,怨母亲放纵,怨命运与理想背道而驰。后来细想想,不愿承认自己无能罢了。偷偷看看四周,都在忙着生活,除了孩子,不到万不得已,谁愿哭给人看啊。我的万不得已早就过去了,父母安康,红颜不弃,矫情个锤子。
常常教训敏感且丧极的女友,不必给予生活苦难者太多同情,他们需要的是继续生活的希望,让自己温暖明亮起来,让他们看到希望,这是最大的善意。
估计很少有人看到这里,毕竟没有谈电影。如果你看到了这里,我很高兴。
我想说,电影的理性分析是有标准的,但观影的感受是没有标准的。理性的分析是为了拍出更优秀的电影,而不是为了评判甚至抨击他人的感受。
看电影的初衷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标准在自己心里,主观性很强。能找到,它就及格了;不仅找到了,还联想出许多,它就是高分;捏着鼻子看完也没找到,那就随便打低分。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不同的人因不同年龄、不同经历而导致答案不同,硬要定一个标准,就代表着不管支持还是反对,都要驱逐一批观众,这是极端偏颇的——感情的事,自己都说不准,何况他人。
有个别偏激的朋友拿专业说事儿,那就是本末倒置了。专业审美的基础是大众审美,脱离大众审美的专业审美就是空中楼阁,不切实际。毕志飞的学历吓人一跳,拍出来的东西也吓人一跳,靠谱吗?举这个例子,并非贬低专业人士团体,只是对个别拿身份辅助证明自己观点可信度的偏激者看不惯罢了——过分的理性分明就是个人的感性。专业是从大众里总结出来的,不是剥离出来的,存在的意义是指导大众,不是批判大众。
大众是普遍感性的,看电影图个精神放空,喂喂脑子,就像食客挨桌坐下等菜上来,看看品相,过得去,扒拉两口,咸点儿淡点儿无所谓,只要没有苍蝇青虫老鼠屎,吃完打一饱嗝,拍拍屁股就要走,这时候来几个人,从色、香、味、用料、烹饪手法分析个遍,最后给一个专业评价,这很好很正常,食客听了不管懂不懂,都挺佩服,还没夸上两句,这几人桌子一掀:“我学厨的,品过米其林五星,这一盘就是喂猪的!”糟心不糟心?都1202年了,不学厨的就没尝过米其林五星?何其傲慢?
看评论中,有人谈演技,有人谈剧情,有人谈主题,各抒己见,各有千秋,这是好事。可有人偏偏发出“不懂周围的人为什么哭”这种阴阳怪气的疑问,未免让人心生愤懑。不懂就不懂,为什么像男主开局那样不屑一顾地说出来呢?是表达自己遗世独立的高尚人格,是凸显自己雷打不动的坚强品质,还是直抒自己看破红尘的豁达心胸?
开头铺垫了很长的个人感受,想心平气和地参与讨论,但越想越气,最后还是没忍住,加了一些带着情绪的语言。憋着不好,就不改了,要怼就怼。这个号刚注册,为了庆祝郭小四道歉,给他的《晴雅集》打个一星。有感觉就五星,讨厌就一星,没感觉就三星。没有粉谁,也没有黑谁,心中自有爱憎。
我不再用更多言语苛责这些朋友,不喜欢、不流泪是幸福的,愿你们全心守护这份幸福,不被打扰。
我也不会用太多言语安慰流泪的朋友,你们有更多愿意珍惜的东西,可能会遇到更多伤害,祝你们一切顺利。
还有很多沉默的朋友,就不用说了。
新的一年,大家加油。
ps:当男主恶趣味地问“你要看我的肿瘤切片吗”时,突然想起主刀大夫端着盖血布的托盘问我:“要看你爸刚切除的肿瘤吗?”说完血布一掀,一截剖开的肠子duang进眼帘,带着血块儿,中间一个猪肝色狮子头(我太坏了),接着大夫扒拉着“狮子头”说什么完好无损,又捏着肠子翻个面儿,一边抚摸一边说没有扩散症状什么的,我妈当时就吐去了……不是为了恶心各位,四个字,注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