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佳片遗珠：到底谁死了？

2020年7月10日，好莱坞电影《灰猎犬号》甫一上映便赚足眼球，引发好评无数：宝刀不老的汤姆·汉克斯化身英勇无畏的二战盟军舰长、与纳粹德国的海上决战看得人血脉喷张、大呼过瘾。然而，一部与《灰猎犬号》同天上映的小众科幻作品却鲜为人知。迄今为止，豆瓣标记看过的只有3000多人，这便是有着《机械姬》的壳、《第六感》的魂的《绝密档案》。

《绝密档案》是导演加文·罗瑟里（Gavin Rothery）的长片处女作，他是2009年经典科幻片《月球》的概念设计者，曾执导的短片《最后一个人类》也获得过不错的评价。

《绝密档案》的男主角西奥·詹姆斯（Theo James)十年前以《唐顿庄园》中风流倜傥的“土耳其公子”出道，不过多年下来表演事业一直不温不火，只凭《黑夜传说》和《分歧者》等商业大片给人留下一些印象。

而90后女主角斯塔西·马汀（Stacy Martin）则大有来头，或许她的名字对很多观众来说有些陌生，不过要论及她的处女作，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拉斯·冯·提尔那部大名鼎鼎、惊世骇俗的《女性瘾者》。

凭借在这部话题之作中的大尺度表演，这位英法混血女星一炮而红，不管在电影界、模特界还是时尚圈都闯出了一片天。就在去年，斯塔西·马汀还担任了第76届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评委，前途不可限量。她的最新作品是获得今年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提名的《恋人们》。

如果你以为俊男美女凑在一起，拍出的一定是什么科幻偶像剧的话，那就大错特错。和六年前的《机械姬》跟两年前的《升级》一样，《绝密档案》是部投入不高、场景单调、偏“赛博朋克”的未来科幻，属于那种一不小心就会被忽视的冷门佳作。整部电影的剧情，几乎都靠人类与AI的对话支撑。

未来世界，高科技在人类生活中的运用比比皆是，智能机器人已相当普遍：它们不仅能帮助人们劳作，甚至可以对人类产生同理心、抚慰人的情绪和心灵。

在日本山本县一处与世隔绝的森林中央，西奥·詹姆斯饰演的科学家乔治隐居在此，三年来他深居简出，潜心研发出三代人工智能机器人：

J1作为原始的初代AI，大脑只开发了一部分，智力相当于人类的五、六岁，由于时间仓促，甚至连胳膊都没来得及安装。J1陪乔治工作之余，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看动画片。

J2——作为比J1更加进步的高阶机器人，四肢完整，大脑已开发了一半，心智也发展到15、6岁的青少年水平。

而乔治即将研发成功的第三代AI——J3已经达到了完全进化状态：大脑潜能被全部激活，无论外观还是心智都与人类相差无几。

然而，乔治为什么要在短短三年之内接连开发出3套系统呢？原来，科学家有着不为人知的伤心往事：3年前，当乔治接到通知要来日本这家研究机构工作时，因为驾车的途中分心而出了车祸。乔治身怀六甲的女友朱莉（斯塔西·马汀饰演）当场死亡，痛不欲生的他经抢救过后幸存了下来。由于这是乔治最不愿直面的回忆，这段车祸的画面宛如梦境。

不甘心失去挚爱的乔治做了一个危险的决定，他想借助科技手段让朱莉“复活”：因为彼时的世界先进到已经可以将死人的意识“存档”保留——就算是已经逝去的人，有最长可达200个小时的时间来与生者对话、交流。而一旦交流的信号减弱，则意味着意识将进入到“沉睡”状态，逝者就会永远地告别这个世界。而逝去的人因为仅仅靠意识活动，与生者交流期间往往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

关于身死形灭之后记忆依然能存储的“绝密档案”，很多人第一时间会想到十年前那部《源代码》，此外，《黑镜》第三季第四集的“San Junipero”也是类似这样一个虚拟世界。当然，因为制作成本的原因，片中沟通两个世界的方式相对简单：只需要一部视频或一通电话。

“复活”朱莉的具体方法是：先制作出最先进的AI，然后再上传朱莉的意识“覆盖”其上，就像软件更新一样，让朱莉的思想借助人造身躯涅槃重生——显而易见，这么干是违法的。

打发完来自机器人公司的不速之客，乔治不为所动，继续投入到对J3的研发中，有志者事竟成，终于，他成功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朱莉，回来了！

然而，百密一疏的乔治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AI不是普通的机器，无论先前的J1还是J2，虽然并不完美，却都已产生了类似人类的情感，可她们作为过渡到完美J3的试验品，从某种角度上说被“牺牲”了。

面对J2的不解跟失落，乔治只是不耐烦地一味强调：我们是“一家人”，你跟J3只是不一样而已。

然而，面对J3同样的提问，乔治却斩钉截铁地回答：你，就是我的终极目标。

忽视往往会引来报复，人犹如此，模仿人类的人工智能当然也不例外。和大多数观众料想的一样，很快，意外发生了：一天，J3突然不辞而别，原来她被J2带到了存储爱丽丝记忆的档案室，结果却摔倒在地，不省人事。J2随后将J3藏了起来。愤怒的乔治找J2当面质问，但J2只是淡淡地告诉他：我想让J3了解真相：她也只不过是复制爱丽丝意识的载体，至于摔倒，纯属意外。

关于机器人意识觉醒的讨论，已经不新鲜了。从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到威尔·史密斯的《我，机器人》，还有寡姐早年那部《逃出克隆岛》：熟悉科幻电影的观众都能如数家珍。

《我，机器人》，2004

但《绝密档案》中，导演加文·罗瑟里并不按照常理出牌，他没有沿着“AI渴望自由，奋起反抗人类”的暗黑老路做文章，而是像斯皮尔伯格的《人工智能》一样，赋予了AI更多善良、单纯的人情味甚至多愁善感的女性气质。原来，J2真没有偷取爱丽丝的意识档案，更没想过取代J3跟将她推倒在地，那次事故真的是个意外。但盛怒之下的乔治并不相信，怕J2将来进一步破坏自己的计划，乔治拔掉了J2的电源，并且更换了她的双腿。

自感被抛弃的J2伤心欲绝，与妹妹J1依依惜别后，她做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极端选择。

别误会，接下来你将看到的，是电影史上难得一见的机器人自杀镜头。

当然，这一反常态的剧情处理在大大出乎观众意料之余，也引发了不少的嘲讽：虽有绝美的风光和哀婉的音乐作衬，但“争宠不得、为爱自尽”的桥段还是让一些观众生出了看《“机”嬛传》的出戏感跟不适感。

不过瑕不掩瑜，很快，电影就将迎来它意料之中的高潮。既然停留在青春期头脑的J2都能有如此过激的反应，那当面对生死存亡的一天，拥有极高智能的J3又岂会轻易让爱丽丝的意识进入自身取而代之？——因为那样无异于“自我”毁灭。更何况，她已对眼前这个男人产生了深深的依恋，想要成为这座实验室的女主人。

故事发展到这，已经和六年前“坎妹”的《机械姬》很像了，但结局却完全不同：不是AI反客为主的大获全胜，更不是人类绝地反击的最终胜利。这个结局，99%的人都想不到。

《绝密档案》涉及到一个悖论：靠意识上传实现的“复生”，还是原先的那个人吗？人类的大脑由上千亿个神经元组成，堪称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但神经元并不是永生的。当然，加文·罗瑟里在此无意做深入的科学探讨，他要呈现的：只是一个脑洞大开的故事。而接下来的这个脑洞是如此之大，使得先前的一切剧情铺垫瞬间岌岌可危、真假难辨，但仔细想来似乎又顺理成章——

正当观众纠结J3会不会最终扣下扳机之际，作为“意识”的爱丽丝不失时机地打来电话，突然抖落一个让乔治和所有人都脊背发凉的惊天秘密。

还没反应过来的朋友不如手往上滑再看看《绝密档案》中有关“意识”的论述：已经逝去的人，只有最长200个小时的时间来与生者对话、交流。而一旦交流的信号减弱，意味亡者的意识系统进入“沉睡”，即将永远告别人世。而且，亡者因为活在意识世界里，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关于这点，先前的片段早就埋设了伏笔：

虽然有《第六感》、《小岛惊魂》、《生死停留》......一大堆作品珠玉在前，但相信这个结局还是会让很多观众深吸一口气并难以接受。这何止是180度的大转弯啊，导演将细节藏得太深，初看之下，根本发现不了。大伙可以再品一次这两张剧照：

但是，在大呼上当的同时，这一最后五分钟的神反转也影响到了整部影片作为科幻片的质感：在AI话题层出不穷、佳作频现的今天，《绝密档案》其实有着很好的艺术设定和思辨内核：那就是人类对待机器的态度。当机器具备了人类的情感，人类又该如何面对人化了的机器？

其实沿着“殉情”的J2这条线，很多话题是可以继续延展和深挖一下的。但是，加文·罗瑟里为了照顾叙事的起伏和结局的逆转，牺牲了类似细节的讨论，不能不说是个遗憾。好在，影片出色的氛围营造和悬疑色彩扳回了不少分数。看过影片的人，都对那个宛如世外桃源、清冷寂寥的科研基地念念不忘——其实，这也是开篇就铺好的悬念：如此人迹罕至、曲径通幽的神秘之地，能在现实的日本真实存在吗？它更像是意识王国里的空中楼阁。

如此美轮美奂的梦境，未免让人在最后产生一种“南柯一梦”的不真实感。原来，一个人的执念和思念真的可以带到死后，这让人回想起同为科幻电影的《升级》，男主角最后的独白：

如果意识果真不灭的话，那么，永远地活在梦里不要醒来，未尝是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