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再孤独，我们战斗到底

2015年，沃卓斯基姐弟的科幻作品《木星上行》惨遭滑铁卢，该片提名了这一年金酸梅最差影片奖，收到了国内外影迷和影评人几乎一边倒的批评。很多人说沃卓斯基江郎才尽了，这对曾以《黑客帝国》傲视影坛的怪才正不可逆地走上了下坡路。然而没多久，一部沃卓斯基导演的电视剧悄悄地在netflix上播出，这部电视剧叫《超感猎杀》，以其新颖的软科幻题材、复杂宏大的叙事以及尺度开阔的性爱镜头博取了观众的眼球，赢回了众多老影迷的芳心，并俘获了一批沃卓斯基姐妹的新粉丝。严格来讲，无论从题材、叙事还是制作上评价，这部电视剧在沃卓斯基姐妹的作品中都算不得上乘佳作，却屡屡招惹得观众热泪盈眶，归根结底，大抵是沃卓斯基姐妹深厚的人文关怀在这部作品中有了更为直接的体现。

为LGBT群体勇敢发声

开头一段我先是写了沃卓斯基“姐弟”，后又改称“姐妹”，熟悉这对导演的人一定知道这并不是笔误。拍摄《木星上行》时俨然还是一对姐弟的沃卓斯基，在拍摄完《超感猎杀》第一季后，就摇身变成了一对姐妹，而追溯到更早几年，为人们所熟知的则是“沃卓斯基兄弟”的称呼。

大概由于变性人的特殊身份，沃卓斯基姐妹似乎迫切地需要通过作品中的人物来为自己所处的群体发声。于是他们在《超感猎杀》中塑造了大量的LGBT角色，八位主角中有两位就面临着性别认同和性取向的困扰，这两位主角分别是由男儿身变性为女娇娥的天才黑客Nomi和墨西哥同性恋男星Lito。除了这两位主角外，配角、龙套中也不乏大量的LGBT角色。

其实早在沃卓斯基还是兄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涉足过LGBT题材。1996年，沃卓斯基以黑帮片《惊世狂花》高调出道，片子刚刚上映就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在男人一统天下的黑帮片中，沃卓斯基却塑造了两个聪明勇敢的女主角。两位魅力四射的女人暗生情愫，她们设计干掉了黑帮老大，然后拿着钱远走高飞过上了幸福生活。2012年鸿篇巨制《云图》上映，当红小生本·卫肖就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双性恋音乐家。然而这两部影片充其量只是披着LGBT的外衣在讲故事而已，情节的发展与主人公的性取向几乎不存在因果联系，丢掉这件衣服，将角色替换成异性恋，故事也完全成立。

与《惊世狂花》和《云图》不同的是，《超感猎杀》实实在在地关心起了LGBT人群的处境，把该群体面临的社会压力直接写进了故事中。黑客Nomi做了变性手术后，一直得不到母亲的理解，甚至一度被送进精神病院接受治疗。Lito作为墨西哥红透半边天的性感男星，为了演艺事业始终不敢公开自己的性取向，当他的同性恋身份被媒体曝光后，他迅速失去了在墨西哥的一切工作机会。

但仅仅是揭露LGBT艰辛的处境并不是沃卓斯基的目的，这对姐妹毫不掩饰她们对这两位特殊角色的偏爱。她们为Nomi和Lito各设置了一位接近完美的恋人，这两位恋人不但有出众的容貌、深厚的涵养和惊人的勇气，他们还绝对忠诚，即使在危险丛生的境地里也对自己的伴侣不离不弃。更让人热血沸腾的是，《超感猎杀》在拍摄第二季时整个剧组都参加了圣保罗同志大游行，沃卓斯基在游行的花车上完成了长达10小时的拍摄。没错，剧中Lito参加圣保罗骄傲游行并在数百万人前面出柜的大场面并不是利用群演和特效完成的，而是沃卓斯基姐妹带着整个剧组亲临游行现场，在250万人面前导演了这场戏！沃卓斯基几乎是骄傲地在向观众宣告：看！我们LGBT群体也能拥有如此美好的感情，它甚至比异性恋之间的情愫更纯粹和伟大！

俗套的力量

《超感猎杀》播出后也存在不少批评的声音，其中大多是在指责这部剧披着科幻的外衣，却讲了好几个俗套的故事。全剧有八个主角，每个主角生活在自己的城市，在进入到主线情节前都分别推进着自己的支线故事。其实稍微提炼一下各个支线故事，会发现影评人的批评并不是鸡蛋里挑骨头，比如裴斗娜所在的那条支线，如果用《故事会》风格来总结概括就是“财团总裁之女被父亲和弟弟陷害后走上复仇女神之路，追捕她的条子竟是自小迷恋她的青梅竹马”；再比如印度美女的那条故事，大致就可概括为“白富美药剂师嫁给高富帅后，竟然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反社会人格的钻石大盗”；而住在肯尼亚的Capheus的故事则可以提炼为“超级励志！巴士司机为了人民的利益走上政坛终成一代领袖”。

但不得不说，观众骨子里还是喜爱俗套的东西的。值得说明的是，俗套并非等于俗。“俗套”一词最初是指世俗的习惯和礼节，后来演变成文学影视作品中符合大部分观众心理预期的情节走向。崔莺莺与张生终成眷属是俗套，法海拆散白素贞和许仙是俗套，正义终究会战胜邪恶是俗套，迪士尼出品的童话故事全都是大俗套，然而这些俗套的背后，分明饱含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渴望。于是Kala在爱情中左右摇摆时，我们热切地盼望她能摆脱世俗的婚姻与Wolfgang深情一吻；Sun被弟弟陷害并遭遇生命危险时，我们咬牙切齿地想要看到恶人受到法律的制裁；Capheus决定投身政治时，我们由衷地希望他能顺利当选并拯救肯尼亚的人民于水火。

然而观众可不是任由导演摆布的傀儡，我们之所以对这些耳熟能详的俗套情节照单全收，主要还是得益于剧中“通感”这一精明的设定。剧里的八位主角本是生活在世界上不同角落的八位陌生人，但是他们能够共享听觉、味觉、视觉、嗅觉和语言，甚至还能共享技能、情感与思想。他们不但能利用通感能力进入对方的生活，帮助对方解决遇到的各种难题，他们甚至还能在对方尚未说完一句话时，就已经知晓了对方的情绪与意图。

人类自诞生起就不得不与孤独感对抗，我们是群居动物，我们以家庭为单位组建社会，我们甚至还发明了婚姻，然而这些制度都没能打破人作为独立个体孤独的本质。但是有了通感，世界上的另一个人无须站在我面前就能了解我全部的所思所想，另一个人无须与我经历磨合期就能和我产生极强的默契。于是凡是深切体会过孤独的人就这样被沃卓斯基姐妹俘获了，我们不自觉地对这种通感体质产生了强烈的向往，我们不由自主地将自己代入到这些通感人身上。其实我们哪里是被俗套的情节感动，我们分明是希望有人来爱我们，有人能懂我们，有人在我们跌落低谷时能够伸出一只手将我们再度拉向光明。

战斗到底的反抗精神

很多人会用“燃”来形容看完剧后通体舒畅的感受，但让人感觉“燃”的，可不仅仅是剧中各式各样的打斗场面，更多的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时沸腾的友情，以及主角们永不屈服的战斗精神。 沃卓斯基在设置八个主角时，很慎重地考虑了八个角色的象征意义。Nomi和Lito毫无疑问代表着被主流社会边缘化的LGBT群体，这一点无需赘述。Capheus的象征意义也很明显，代表了被独裁政治迫害的民众。Kala则代表着极端男权主义的印度社会下压抑自我的女性，Sun的角色在象征意义上和Kala有相通之处，象征着男尊女卑社会下话语权被压制的女性群体。而出生于男女相对平等的冰岛的Riley，则暗示了女性性别的原罪——相比Kala和Sun，经历了丧夫丧子之痛的Riley似乎更能印证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出的理论：女性一直在被物种蚕食，但也正是因为这份苦难，Riley有了更为纤细敏锐的灵魂，也具备了更强的通感能力。硬汉Wolfgang身上能明显看出俄狄浦斯情结，他几乎象征了推翻父权的反叛英雄。而身为警察的Will，则以他的英雄主义情结和牺牲精神成为统摄超感八人组的精神领袖。

每个角色身上都背负着一段沉重的往事，但他们努力在捆缚他们的社会语境中撕开一条裂口，为争取自由的灵魂而不断战斗。他们还跨越种族、性别、国籍的藩篱，透过别人的眼睛将人们的爱与恨、幸福与苦难尽收心底，从而激发出对生活无尽的感激与热爱。

对很多观众来说，除了那段唯美但不色情的八人做爱场景，全剧最美的时刻莫过于每次战斗告一段落后，八位主角聚在一起，安静平和地凝视着远方。正如剧中一句台词说道：“为什么看过那么多黑暗后我还是觉得这世界那么美？”也许恰是因为见证了黑暗，才能体会得到世界的美好，正如从血泊中蹚出的勇士，更能领略晚霞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