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与隐喻:谈《图雅的婚事》中的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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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必须声明这个影评不是我写的,但是比豆瓣排名前两页的任何影评都要好,所以转过来留个纪念。原文作者暂时不明,lz也不清楚在网易博客看到的是不是原文。 摘要:影片《图雅的婚事》借助井的象征与隐喻作用,表现了现代化进程中,传统文化的困境和现代工业文明的缺陷。 关键词:井 传统 现代化 象征 隐喻
正文: 影片《图雅的婚事》讲述的是一位女性带着她打井致残了的丈夫和一双儿女,在生活的重负下,寻夫再嫁的故事。影片中运用了许多象征和隐喻的元素,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元素,就是井。 在汉字中,“井”既是一个常见字,也是一个多义字。它本身蕴含着十分丰富的历史信息和文化意蕴。其词义演变的历程实际上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由狩猎文化向农耕文化发展,由原始社会向阶级社会过渡等几次重大社会与文化变迁的客观写照。[1] 井不止是汲水之井,仅可供人饮用,其中还有更多的文化深藏,足可以给人以许多的精神品味。[2]
一、枯井与艰难维持的牧民的家 1、用影像记录消逝的文化 在古代,每个村庄城镇往往只有一口水井,人们聚井而居,共汲共水。久而久之,井就成了村庄、城镇的象征,古代多以“井”直接代替家乡。如成语“背井离乡”的“井”就是家乡。对古人来说,被迫远离家乡,背井离乡是失去家园的惨痛遭遇,井成了思乡民俗心态的核心。[3] 《图雅的婚事》这部影片的故事背景发生中国偏僻的内蒙古草原上。影片中的草原不是人们头脑中“蓝蓝的天空青青的湖水 奔驰的骏马”的昔日草原,而是因为工业化而严重缺水和荒漠化的草原。影片中的牧民也不是昔日欢歌笑舞的牧民,而是打井不成后苦苦挣扎着生存的牧民。在缺水的情况下,牧民的生活难以为继。 王全安说:“影片拍摄地因粗暴的工业开发导致草场严重沙漠化,在政府强令当地的蒙古牧民搬离牧区时,我就决定在那一切消失之前,拍摄一部电影来记录这一切。而图雅这个独特的婚姻故事,也是出自当地一个真实的事件。我希望把这部电影拍得美丽而充满力量。电影的主要拍摄场地选在最后一家还没有搬走的蒙古牧民家里,演员也基本都选择当地的蒙古牧民。电影拍完的时候,电影中的那些房屋和那些人也就消失了,他们再也不是骑在马背上骄傲的蒙古人了,而变成了一些散落在城郊农田里的农民或城市角落卖水果的小贩。这叫人悲伤,但一想到那些曾经美丽的人,他们的欢喜悲伤都被记录在这部叫《图雅的婚事》的电影,每个人内心就平静安宁了许多。” (《电影院》) 导演王全安把影片安排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正是为了用影像记录下这些消逝的文化,祭奠“背井离乡”的昔日牧民的家园。
2、艰难的打井与艰难的牧民生活 井,象征着生活的源泉。对于生活在蒙古草原上的人来说,他们的第一要务就是打井,否则水源缺乏,就不能生存。仔细想想,图雅一家也并不算困难,拥有几十头羊,一头三百六,也算个“万元户”,还拥有骆驼,马等交通运输工具。但正是因为没有井,往返一趟水眼打水要三十里地,所以生活十分艰辛。正因为此,巴特尔才要打井。可是打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巴特尔砸伤了腿,失去了打井乃至生活的能力,没有打成的废井只能当水窖用;后来森格倾其所有,点了六十来炮,险些送命,井也没有出水。水眼的水快干了,“沙枣树的叶子都旱得发黄了”,不打井,就没有水,没有水,谁也活不了。 需要打井的又何止图雅一家,然而打井又是如此艰难,因此,草原上的牧民渐渐少了。有些是为了追求金钱主动放弃了牧民的生活,如森格,他卖掉家里的羊买了卡车跑运输,他开着卡车带图雅去兜风,在夕阳下无限伤感对图雅说:“我不想再当牧民了。差不多要搬家了,不管我漂到哪儿,你都要记住,有我这么个朋友”。有些是为生活所迫当不了牧民了,如图雅和巴特尔,当图雅积劳成疾脊椎严重错位的时候,医生说图雅以后不能干重活,也不能骑马放牧了,巴特尔的姐姐脱口而出:“那还叫个屁牧民!”即使是坚持下来的牧民,生活也是十分的艰苦,如巴特尔的姐姐,她丈夫死的早,她一个人辛辛苦苦地养活着五个孩子。而已经走出草原的人也是无限怀念家乡的生活,如宝力尔,虽然他是一个道德上有所缺失的生意人,但是当他说到“你不知道一个在外边闯荡的男人,家乡对他意味着什么。外面的人情,太冷漠了!”这一个大男人呜呜地哭了起来。还有巴特尔,当他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住进了福利院的时候,他选择了自杀。
二、井、女人和命运 在草原上,打井是男人干的活,因此在一定意义上来说,男人就成了一家人的井。影片中第一次出现井,是图雅和扎亚把水壶和铅桶里的水倒进水窖里(这个水窖就是当初没打成的废井)。图雅从水窖里打水饮羊,扎亚坐在井台旁边,图雅说:“你爸爸前年打井砸伤了,家里没有个像样儿的男人,以后就得把你当男人用了”。影片在此交代了故事发生的背景。井没有打成,象征着这个家男人的缺失,图雅缺少的是井,也是男人。这一点被来还羊的森格一语道破“我知道你想要啥——男人”。现在图雅的丈夫既已失去了打井的能力,为了让一家人生存下去,就得寻求解决之道。 一开始,坚强、刚毅的传统女人图雅选择的是靠自己的力量撑起这个家,她自己放羊,自己驮水。然而她实在太累了,刚刚还在和巴特尔说话,眨眼的功夫,手里还端着一碗奶茶的她已经靠在床上睡着了。两个孩子又靠不上,宝娆还是个骑木马的小娃娃,扎亚虽然有心,却也毕竟太小,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当扎亚说丢了三只羊,巴特尔问:“一只羊三百六十块钱,三只羊多少钱?”扎亚答不上来,羞愧地低下了头。巴特尔说:“扎亚你白上学了”。显然巴特尔也是将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希望孩子能帮上疲惫的妻子的忙。可是心急是没有用的,一家人生活的重担压在这个女人身上,家里的男人却都帮不上忙,不能给她带来希望。 两根木头架着水眼,水很小,一根细细的水流垂下来,下面是浑浊的积水。图雅拿个铜勺盛了水往水桶里灌。扎亚在旁边尿尿,全景镜头下是导演刻意的对比,那水眼的水流甚至没有一个小孩子的尿注粗。水眼快没水了,这是生活在向图雅步步紧逼,一家人的生存问题更加严酷地摆在了眼前。 “原来一天驮一趟水,要三十里地,现在驮两趟,六十里地。水没了咋办?” “你井没打好,还把自己腿弄伤了!” “找一个男人,帮你驮水。” 在生活的重压下,巴特尔首先做出了让步,要离开图雅让她重新找一个男人。而图雅却固执地将自己的命运和这个男人联系在一起:“我找个男人你咋办!”另外,她内心渴望有一口井,却又对打井有着爱恨交加的恐惧,打井使得自己的男人从生活的希望变成了生活的负担。井的历史与文明一般古老,象征着苦难与希望。井在此地,也象征着图雅的苦难与希望。是守着一口废井(这口废井,是不能产生水的水窖,也是残疾的巴特尔,只能勉强维持着这个飘摇的家)继续传统道德的坚守和吞咽这种坚守所生出来的苦涩,还是寻找一口活井,追求自己的幸福。离开与留下,或许是传统与现代文化所做出的两种不同的选择。 终于,图雅也累倒下了。医生的话宣判了图雅企图依靠一己之力撑起这个家的失败。图雅的婚事真正开始,是在乡公所办离婚手续之时。公务员问谁负责巴特尔,图雅的回答没有像预期的将巴特尔交给他的姐姐,说跟她一块过。公务员又问:“那算是什么离婚?”“那个男人会同意吗?愿意吗?”但图雅还是那句回答:“反正谁跟我养巴特尔,就嫁给谁。”这样的婚事,离奇而荒诞,其间自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图雅的决定已经做出,她的命运将何去何从呢。 打井是影片中多次出现的意象,按照弗洛伊德主义的说法,打井是性活动的暗示,这的确有一定的道理,打通了井,也就是打通了女人的心。这也比较合理地解释了图雅和三个男人之间不同的情感关系,三个男人的命运也都和打井息息相关。影片围绕着一个女人、三个男人和三口井,展开了一段苦难与希望交织的关于命运的叙事。
1、 废井、巴特尔和图雅 巴特尔是图雅的丈夫,在日益干旱的草原,他选择打井本来是为了使一家人生活的更好。然而天不遂人愿,巴特尔打井失败,还砸伤了腿,昔日的草原英雄成了家中的负担,要靠女人来养活。打井改变了巴特尔的命运。他没有打成的那口井,只能当一口水窖,就好像他只能在家看看女儿。这一口废井和这个残废的男人一样,都在徒劳的保留自己仅剩的一点点尊严。然而,水眼要干了,废井将无水可蓄,家要散了,巴特尔又将何去何从呢? 来向图雅求婚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但是没有人愿意接受巴特尔。宝力尔来了,可是却把他留在了福利院。看着亲人远去,家已不在,电视里辉煌的那达慕大会和悠扬的马头琴也只是成了回忆,三年不骑马,三年不喝酒的巴特尔选择了在喝了一整瓶白酒后砸了酒瓶割腕自杀。巴特尔的自杀,除了为了让图雅生活的更好,恐怕还包含了许多许多。 再次回到家中的巴特尔接受了森格在他家门口打井,虽然他早猜出森格打井是为了求婚。森格打井的一声声炮响,是生活的希望在一步步走进,也是巴特尔的尊严在一天天的丧失。但是他的内心还是在做最后的挣扎。当图雅在镜子前梳妆,巴特尔一勺勺的喂着女儿:“快长大,多吃一点儿啊,好帮你妈干活”,他拿起一个馒头,“吃这个,看着我吃。”他内心还在期盼孩子能快点长大,共同撑起这个家和自己的尊严。但是他还是输了。
2、油井、宝力尔和图雅 宝力尔是个“吃石油饭”的蒙古人,当他荣归故里的时候,他的小汽车却陷到了沙里寸步难行。这就预示了宝力尔的求婚必定会失败。 宝力尔命运的起伏也与打井有关。但是他打的是油井。他一共打了四口油井,他在图雅家的全羊宴上款款道来:“我打第一口井,没油,一百万没了,我的头发只剩下从前的一半了;第二口井,没油,我欠了一屁股的债;第三口井,还是没油,我老婆二话没说,就跟我离婚了。我贷公款借私债,打到第五口井,不不不,是第四口井,还是没油。我端直就朝那个井架最上头爬。我刚要朝下跳,哎呀,那天那个天蓝的呀!我一分神儿,天色大变,一阵乌云自地呼啦啦而起。我又低头一看,哎呀,是我的井往外喷油了。所以我就总结出一个伴我终生的座右铭——你可以叫人杀死,但你不能自杀。” 宝力尔为了打井,失去了原来的家,他历经磨难,终于成为打井的成功者,但是他打的井是来自于现代西方工艺的另一种井,所以,图雅和他的爱情才犹疑不定。宝力尔挑在图雅打水的时候,问山长水短,随即披露了求婚之意,充分发挥了他的世故的聪明,也点中了图雅的情穴。其实这“情穴”是一口井,其深刻完全超乎经济的想象。为了炸一口井,巴特尔毁了他的腿,变成了残疾,这也是图雅的苛刻条件,出于道义和责任。宝力尔看到水,没看到井,他以为只要使一家人背井离乡,就脱离了祸根。他把巴特尔安置在福利院,当夜在宾馆里向图雅求欢时,俩人的对白: “宝力尔,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都答应你。” “叫巴特尔以后跟咱一块儿过,别的咋个都行。” “这咋行呢么。我也是场面上混的人,这不叫人家都笑话死了,你叫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呢?” “让巴特尔住在福利院那个地方,等于把他杀了。” “一样的,你叫巴特尔跟我们住在一块儿,不是把我也杀了?图雅,要不咱们给他一笔钱,叫他回去盖房子,再找个人把他伺候上,要么干脆给他娶个老婆,他今后爱怎么过怎么过去。” 结果是有缘没情,好事不成。宝力尔得知巴特尔在福利院里割各脉自杀,才发现这桩婚事,包括图雅,并非那么简单如意。宝力尔与巴特尔在情场上的这场厮杀,巴特尔选择了死,而宝力尔的座右铭告诉他自己不能去死,于是只得认输。影片通过宝力尔表现的不仅是社会变动,也是不同价值观的较劲。既然是两条道上的车,跑不到一块,就各走各的。
3、 水井、森格和图雅 从医院回来,一家人的生活回到原地,故事重新开始。另一个男人插了进来,为了赢得图雅的芳心,在她家门口打井,不惜重蹈覆辙,做巴特尔第二。不消说对这一家子无异于绝处逢生,对于影片的情节开展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然而让观众跌破眼镜的是,晚来的求婚者不是别人,正是影片一开头躺在地上的森格。在抢救巴特尔的过程中,他见义勇为,有过漂亮的表现,终于追上了宝力尔。在观众眼中,森格貌不惊人,猥猥琐琐,谁也瞧不上这一笑柄似的角色:他一心想发财,为的是填满他老婆的欲壑,结果还是填不满,眼睁睁看她跟别人飞走。但回过头看,他对图雅早已垂涎三尺。图雅也瞧不上森格,却也对他照顾有加,不说一开始就救他起死回生,后来也还是为了救他,把自己的腰扭伤,导致她丧失劳动力。尽管她无心插柳,却也生死相随,两人之间的友情发展不乏温馨与信赖。因此前面所有的情节铺垫,都已指向结局,竟丝丝入扣,无一冗笔。这番森格跑到了前台充当婚事候选人,虽属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同样让人跌破眼镜的是他的求婚一点都不窝囊,当图雅表示她实在不愿意眼看悲剧再度发生时,森格振振有词地说他早已置一己生死于度外、且死生有命,不须她担心,这一番表白足使她心动。在与巴特尔的争夺战中,他赢了,图雅呢,跌落又一个陷阱。 影片接下来在图雅、森格和巴特尔的三角生死恋之间展开,井的死结越打越紧,叙事上毫不松懈,在描绘图雅的心理方面却跌宕起伏,展示一种诗意的节奏,与草原风光融为一体。尤其在连续几个镜头中,对于图雅心理转变的刻画不动声色、却深入纤维。先是她在山上遥望森格他们在继续打井,她的儿子远远向她欢呼第五十八次爆破时,影片巧妙地用孩子的欢乐衬出图雅的内心紧张和挣扎,也说明孩子早已接受了森格。森格打井遇到了青石板,这青石板是图雅内心的坚守,也是两家人命运的隔阂。那一声声炮响,炸开的不仅仅是青石板,更是图雅紧闭的心门。接着图雅回到屋里,在厨房里煮奶茶,茶底已是情潮沸腾,与打井工地暗通款曲。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厨房画面一反整个影片大红大绿的基调,色调特别柔和。图雅也换了素淡花纹的上衣,暗示她内心的温柔,犹如黄昏的平静和期待,但传来一声爆响,勺子从她手中跌落——心中顿起波澜。 接着她站在梳妆镜面前端详自己,和森格会面前的一刻,整理一下发鬓,整理一下内心,也是下定某种决心的前兆。从镜中看到巴特尔正在给女儿喂饭,这略带冷漠的一瞥意味深长,暗示着她和两个男人关系的微妙变化,对于巴特尔来说,已经输定了。[4] 图雅下到了井里,与森格贴身站着,这是一段关键性的对话。 “我都快点炮了,你下来干什么不要命了?” “你那天说的话是真的吗?” “什么话?” “你真的能跟你老婆离婚?” “能。” “你不怕你老婆?” “不怕。” “那巴特尔怎么办?” “巴特尔我养活。” 图雅沉默了一会儿:“那你离婚了,再来求婚吧。” “好。” 这样一段对话,被导演安排在井底的狭小空间,也是别有用心,既象征着森格打井终于打进了图雅的心里,又暗示了两人的生活依然被困难重重包围,难以翻身。定情之后,两个人的额头顶在一起,这中间是两个人的命运,连在了一起,我们能看到的却只有一种沉重,而不是问题解决后的轻松与快乐。 一大早,图雅熬了奶茶去找森格,一身红袄红褂红头巾,然而这火红升起的希望却又一次遭到残酷的打击——森格又去找他老婆了,井打不下去了。图雅失落的往回走,脚下是荒芜的土地,一个长长长长的长镜头。镜头一转,图雅又牵着骆驼去驮水了,穿着一件蓝褂,连头巾也没有扎。紧接着一场暴风雪,图雅寻回了儿子,却失去了羊群。关于井的苦难与希望又一次颠覆。无奈之下,图雅接受了又一次的求婚。正当图雅卖了羊,准备搬家嫁人的时候,森格回来了,还带回了离婚证。悲喜交加的图雅与森格滚打在了一起。 图雅终于嫁给了森格。可是在婚礼上,图雅的儿子跟别人打架,森格也跟巴特尔打了起来,只留下图雅躲在屋子里哭。影片中,森格为图雅家打井,最终也没有交代井打成了没有;这其实也是一个暗示,图雅的婚事是否真正为她带来了象征生活希望的井呢,这也是影片留给观众的思索。
三、井、传统和现代 有学者指出:人自身走向现代化的过程就是一个使“传统的日常生活主体走出封闭的日常生活世界,在开放的和创造性的非日常生活空间中成为自由自觉的非日常主体。”[5] 影片表面上是关于一个妇女不弃残疾丈夫的故事,表现了“和谐共建”的主题,实际上它更展示了一种少数民族传统生活方式的瓦解。随着环境的变化,传统的生活方式难以为继,人们开始转过新的生活,即使最倔强的坚守者面对如此境遇也面临着抉择。新生活充满诱惑但传统却难以割舍,是把它当成沉重的累赘彻底抛弃,还是背着包袱一同前行?抑或寻找新的生机?在此深刻的背景下,数量夸张的求婚者,行为夸张的“石油大亨”,变化夸张的邻居森格,因其浓厚的隐喻色彩,夸张的戏剧味道与质朴粗砺的现实也就相安无事了。感人的美德故事之下,真正值得关注的是日常生活的激情消解,是现代化进程下传统生活方式逐渐消亡的过程。[6] 在现代工业化的进程下,草原的生态遭到了极大的破坏,牧民的传统生活方式和传统价值观也在遭到破坏。在日益干旱的草原,井成了挽救牧民生活的必须品。然而井真的能挽救草原吗?围绕着井,显现在观众眼前的其实是不同人的生活观念和价值观。
1、 水井与传统文化 聚井而居是人类几千年的生活方式,然而如今这口井却即将干枯,在工业化的进程下,草原的环境遭到了破坏、草原沙化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生命顽强的蒙古民族都如图雅一样面临生存的困境,哪里是他们生命的出路呢,他们应该如何挖掘生命之井呢?在金钱至上的价值观的冲击下,干枯的恐怕不仅仅是那维系生命的水井,还有人们心灵深处的那口井。在图雅每天驮水的水眼,我们看到那仅剩的一点点水,是如此的浑浊不堪。 生存是如此艰难,打井又是如此艰难,牧民只能被迫迁移,勉强坚守传统的生活方式,只能使生活陷入困境。巴特尔为了打井成了残废,使图雅陷入了困境;图雅每天来回六十里地驮水,终于也积劳成疾,面临瘫痪的威胁,图雅一家人的生存也陷入了困境。对于图雅个人来说,要摆脱困境,只能是离开巴特尔。离婚再嫁,这对于现代人来说其实无可厚非,连丈夫和丈夫的姐姐都劝她另嫁他人,这样可能会解决当前家庭所面临的困境。图雅被迫接受了残酷的现实,但她也同时选择了一种责任。她向求婚的人们提出了嫁夫养夫的苛刻条件,依靠自己新组建的家庭来养活趟在病床上的丈夫。留下与离开,或许是传统与现代文化所做出的两种不同的选择。其实归结到底更重要的一点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人考虑的问题。巴特尔为了图雅可以去死,图雅为了巴特尔可以放弃所谓的自我的爱情与尊严,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不也是现在社会许多人所渴望的吗?图雅对爱与责任的坚守,是对优秀的传统文化的坚守,但正是这种坚守使她的婚事陷入了困境。求婚的人来了许多,但是没有一个愿意接受巴特尔。求婚的人说,不是不愿意接受巴特尔,而是家里实在有困难。可见,现实的恶劣在逼迫着人们放弃某些珍贵的品质。 事实上,金钱第一的价值观已经对草原上的人们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森格一心想着发大财,渐渐脱离了牧民的生活,他明知妻子是爱钱不是爱他也觉得是天经地义的:“爱钱爱卡车有什么不对,我有卡车有钱她就得爱我。男人挣钱女人花,男女就是这回事。等我买了大卡车,挣了大钱,我还看不上她呢,娶个漂亮年轻的大学生当老婆。”森格的妻子嫁丈夫的标准就是有钱没钱,她背着森格与人私通,最后同别人合伙骗了森格的卡车,总之她已不再接受传统家庭伦理道德的规约了。与图雅默默承受一切守护巴特尔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宝力尔的妻子,她在丈夫钻油井赔钱之后毅然离去,而当宝力尔发财后又要求复婚。这些都说明金钱伦理已经颠覆了传统的家庭伦理,传统的美德正随着水井的干涸而一起干涸。
2、 油井与现代工业文明 打水井,放牧为生的巴特尔是传统的象征;打油井,吃石油饭的宝力尔是现代工业文明的象征。巴特尔的残废意味着传统文化的无能,那么现代工业能挽救困境中的草原吗?油王宝力尔并没有带来甘泉,尽管他打的井更深,却不是草原所需要的,所以图雅没有背奔家乡,投向现代都市的怀抱,倒是宝力尔流露出浓浓的思想之情。——看来现代工业文明并不是救世主。 宝力尔是曾经生长于这片土地,然而又离开了这片土地的一类人的代表。他从这片土地上获得了巨大的财富,当他带着商人的气息重新回到这片已经被沙漠化的土地时,他痛楚地忆起当年他与一群青年人角逐摔跤赛场的情形,忆起了存留于这片土地上的朴实人情。在无情的现实与纯朴的过去的参照中,他由衷地流下了眼泪。他之所以回来向图雅求婚,与其说追求的是图雅,不如说追寻的是对过去的一段回忆,这片土地曾经的一份朴实与美丽。然而,他又是参与对这片土地进行无情破坏的刽子手,他挖掘出了几口油井,也挖掉了他原有的那份质朴,使他身上充盈着一股铜臭气息。可以说,宝力尔这一人物是草原工业化进程中的受益者,也是这一进程中的牺牲品,他向图雅的求婚必然是失败的。[7] 影片中,宝力尔主张将巴特尔送到养老院,这是典型的现代人的观念。巴特尔到福利院的时候,正赶上有一个老人过生日,然而镜头中的那一张张脸却没有喜悦。巴特尔和福利院的两个老人一起在窗口远远地看着,表情很受伤很落寂。当晚,不能适应现代文明的巴特尔选择了自杀。白马在窗外栓着,电视中还是那达慕大会,草原的歌声自古就透着一股悲凉与孤寂。 这些都给影片带来一种深痛的悲楚感,让人们不得不去反思工业化进程对草原的危害,对人们生活的影响,以及对人们身体和心灵的伤害。我们可以看到现代工业文明本身也是存在缺陷的。
3、 传统与现代的结合与分裂 图雅选择了嫁夫,也选择了养夫,她的身上既有传统品质,也有现代意识,图雅的尴尬困境也代表了当下人们的普遍心态:在转型期的中国,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下,人们内心的矛盾与无所适从。最后,是同样兼具传统与现代气质的森格赢得了图雅的爱。但森格打井成功了吗?他会给干涸的草原带来生命之水吗?电影没有交代,但在一炮接一炮的爆炸声中,森格时时面临着生命的危险,他会是下一个巴特尔吗?或是下一个宝力尔?抑或是开创一种新的生活?一女二夫的生活能继续下去吗?[8]不可否认,图雅是一个坚强而且伟大的女性,但坚强和伟大的背后隐藏巨大的矛盾。在图雅和森格的婚礼上,巴特尔和森格便因劝酒动起手来,面对两个深爱她的男人图雅今后要怎样生活呢?伦理和道德的矛盾将如何解决呢?尤其当她所嫁的这个男人不仅仅只是一个生活的依靠而成为图雅感情的归依时,看似已经结束的事情,其实矛盾才刚刚开始。 宝力尔开着奔驰轿车回到草原,他其实已经融入到现代文明运作之中,是他自己所说的“场面上的人”。可是他又无法忘却草原上的过去,无法忘记年轻时代的青春偶像图雅。在某种意义上,他是影片中真正处于“分裂状态”的人。 在现代化进程中不断往回看,在现代的人格分裂中怀念纯朴,这样的主题无论在西方还是东方都不少见。王全安这一代导演的成长历程伴随着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对于有着乡村生活经验的人来说,这样的时代背景加剧了乡村经验与现代城市生活体验之间的断裂感。这种镇痛对于他们是现在的,所以他们觉得有义务来记录这种在某种意义上在公共空间里很少或者被变形地呈现的由“社会进步”而产生的痛苦。[9]
四、总结 “没有井,就没有水,没有水,谁也活不了”。受工业化进程的影响,草原生态和人们的价值观都受到了破坏,受干旱和现代拜金主义价值观威胁的草原牧民急需一口拯救昔日生活的井。打井是艰难的,如何打井,打井能否成功,直接决定了人们的命运。影片《图雅的婚事》借助井的象征与隐喻作用,表现了现代化进程中,传统文化的困境和现代工业文明的缺陷。井是生命,是希望,在现代化的进程中,我们应该如何选好位置,打出一口清澈的水井呢?打井是艰难的,现代化的进程中也难免会有阵痛。也许只有坚持到现代化的阵痛完全过去,我们才能见到那一股清澈的泉涌。
参考文献: 1、谷文双,“井”与中国古代历史文化的变迁,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02期第116页。 2、王向峰,井和“井”的文化流延,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05期第100页。 3、宣炳善,中国古代“井”的三重文化意蕴,华夏文化1998年第01期第11~12页。 4、陈建华,死缠和赖活——《图雅的婚事》观后,书城2007年第10期第84~87页。 5、衣俊卿,现代化与日常生活批判,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4年。 6、江小林,婚俗与日常生活:民俗学的一个文化视野——电影《图雅的婚事》的文化解读,电影评介2007年第20期第37页。 7、张勇,一首草原风情的挽歌——王全安电影《图雅的婚事》品析,电影文学2007年第13期第63~64页。 8、祝耸立,把人生的荒诞展现到极致——简评电影《图雅的婚事》,电影评介2008年第03期第32页。 9、冯欣,《图雅的婚事》:正在消失的彼岸,电影艺术2007年第03期第18页。 [1] 谷文双,“井”与中国古代历史文化的变迁,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02期第116页。 [2] 王向峰,井和“井”的文化流延,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05期第100页。 [3] 宣炳善,中国古代“井”的三重文化意蕴,华夏文化1998年第01期第11~12页。 [4] 陈建华,死缠和赖活——《图雅的婚事》观后,书城2007年10期第84~87页。 [5] 衣俊卿,现代化与日常生活批判,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4年。 [6] 江小林,婚俗与日常生活:民俗学的一个文化视野——电影《图雅的婚事》的文化解读,电影评介2007年第20期第37页。 [7] 张勇,一首草原风情的挽歌——王全安电影《图雅的婚事》品析,电影文学2007年第13期第63~64页。 [8] 祝耸立,把人生的荒诞展现到极致——简评电影《图雅的婚事》,电影评介2008年第03期第32页。 [9] 冯欣,《图雅的婚事》:正在消失的彼岸,电影艺术2007年第03期第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