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林格雷》:平行世界里的三个王尔德
《道林•格雷》(Dorian Gray):平行世界里的三个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
(文:火神纪)
一个人要么成为一个艺术品;要么戴一件艺术品。
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奥斯卡•王尔德
看完这部电影,多少有些意犹未尽之感,于是我又找来了这部电影的原著来读;说不出更喜欢的是电影,还是原著。于是我又看了一部王尔德的传记电影——布耐恩•吉尔伯特(Brian Gilbert)1997年执导的那部《王尔德的情人》(Wilde),终才作罢。也许,电影和原著其可比性并不太高,在我看来,这部电影应该算是比较中规中矩的,只是在剧情的轻重缓急方面有所取舍而已。
我喜欢这部电影,着实喜欢;所以我才会在看完这部电影之后又去找原著来读。关于王尔德的一些资料看完,我开始喜欢这位英伦天才,进而喜欢他的作品,然后是由他的作品改编而成的电影。就算我接触这三者的次序似乎有些颠倒;然而,我的情感天平似乎依旧如此倾斜。
如果非得咬文嚼字地按照我接触这三者的次序来说,那么应该这样说:我喜欢这部电影,所以去读了它的原著作品,之后我又去读了一些关于王尔德的资料;从作品到其人,我的迷恋逐步加深;而反之,因为对作者的顶礼膜拜反作用到对他的作品以及由他的作品改编而成的电影,愈加喜欢。
电影也许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它只是在某一个点上突破了我们的情感防线,而我们就会在这个点上开始丢弃那道曾经坚守的防线,由点及线的全面溃败带给了我们一个新的世界。这是一种良性的循环,我觉得:从电影到原著,从原著到作者,从作者到作品,最后又回到电影上来;这是一种形而上学的迷恋,更深沉,也更狂热。这让这部电影在我近期的观影笔记中成了最不知所措更不知所云的迷惘一笔。
王尔德自己也曾说:巴塞尔(Basil Hallward)是我心目中自己的形象,道林•格雷(Dorian Gray)是我期望中自己的形象,亨利(Lord Henry Wotton)则是世人眼中我的形象。在我看来,这与弗洛依德(Sigismund Shlomo Freud)在1923年的著作《自我与本我》(The Ego and the ld,1923年)中所创立的自我、超我与本我的理论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只是,王尔德将这三个我分解成了三个具体的人物写进了同一部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1891年)。
从时间的纵向比较来看,这部书的成书时间要比弗氏的《自我与本我》整整早了34年,虽说这部书并不曾像弗氏的著作那样严谨并且形成一个规范的理论体系,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们总说王尔德是一位不朽的天才——这也许并非只是后人附会的溢美之辞。换个角度说,如果这本书的成书时间要晚于弗氏的《自我与本我》,想必许多人会说:它只是受了弗氏著作的影响罢了。
王尔德是伟大的,这一点在当前也许没有谁会否认——他以一种更直白的方式以及更优雅的语言完美地诠释了几十年后之弗氏的相关理论。
王尔德评价自己的作品里的这些人物的话语里,我看到的是弗氏关于自我、本我与超我的最初雏形——亨利是王尔德的本我,一个追逐享乐主义却无法将其在自己身上实现的功利主义者;巴塞尔是王尔德的超我,一个追求艺术之美的纯粹艺术家,一个时时扼制自我的自律主义者;道林则是王尔德的自我,只是他无法在现实中找到的那些所谓自我完美和自我圆满,他只能诉之于自己的笔端。
我的这篇文章,我试着从自己的角度来解读这部电影里的三个王尔德,被分割之后各自为政的三个王尔德,生活在平行世界里的三个王尔德。
1.王尔德的本我:享乐功利主义
其实,不只是王尔德,不只是王尔德笔下的亨利,我们每一个人,其本我也都八九不离十,或多或少都会有享乐主义和功利主义的影子,只是影影绰绰,加上我们大都没有及时行乐一味追逐的资本,所以不得已而扼杀了本我强烈的渴望。
设想一下,假如我们如同道林•格雷一样可以永世不担忧衣食,没有生存方面的担忧与顾虑,还会有多少人真的那么心甘情愿地过着朝九晚五的机械式生活;假如我们同时还能够拥有本•巴恩斯(Ben Barnes)那般俊俏的面容,又会有多少人可以独守自我,不去追逐享乐与奢靡。假如我们拥有了这一切,孔子所称赞的颜回那般的安贫乐道——断然不会是我们所愿意去承担的。从本我的角度出发,每个人都是贪图享乐、沉迷于功利的,只是我们真的就如同颜回——既贫之,则只能安之,不得已地以超我对本我进行了约束,并且冠之以个人意志为自我标榜,努力、一直努力地学着去放弃本我的渴望。
说到了底,并不是我们清高;只是我们除了清高而外一无所有。所以我们不得不假装出清高的模样——反正我们已经如此清贫,也就不必再去打肿脸再充胖子,直接承认后以一种“大无畏”的精神无奈地接受我们的命运吧。清高是被逼迫出来的,只是既然有着清高这样的境界,我们就勉为其难并面无愧色地接受吧。
科林•费斯(Colin Firth)饰演的亨利这个角色,说真的我一点儿都不讨厌他,甚至有点喜欢他。纵然他在这部电影里所占的戏份并不讨喜,甚至被当成了一个反面人物来进行塑造;然而,我们有什么理由能去苛责他呢。那些被讨喜的角色,由本•巴恩斯饰演的道林那俊俏的外貌和看似淳良的品性所蒙蔽的人们终会将道林的堕落归咎给亨利,因为这样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去喜欢道林;可是其实,这样的一个罪名对于亨利来说,多少有些欲加其罪般的张冠李戴。
亨利作为王尔德的本我映象投射在电影里,鼓吹享乐主义和功利主义并非是他的错,因为所有人的本我在本质上几乎都差不太多:本能的欲望会驱使我们去追逐同样的东西。只是当我们被社会化了之后我们不得不把这一切做了深程度的掩饰,并且我们还会将最终还是没能被掩饰过去的那部分再做一层粉饰之后以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表现出来罢了。在本质上,我们并不比亨利强到哪里去。亨利还能说出来,直接赤裸裸地说出,将这一切传授于他人;我们呢,更多的时候也许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亨利是作为一个纯粹的本我意象,一个人物身上少了自身的自我去激发他的良善,又少了自身的超我去压制他的人性阴暗,他能有电影里所表现的那般,其实已经颇难能可贵了,他又何罪之有呢。而如果以王尔德的本我来解读亨利这个角色,我甚至还觉得,他其实还是被王尔德自己美化过了的一个人物形象。他并不太刻毒,也并不太直奔主题,他所表现出来的雄辩,是因为他说出来的话承载了许多人的渴望,只是他更有勇气说出来罢了。他所代表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其实并不是他一个人的罪,而是包括我们在内所有人的罪;神学上所说的原罪,其实就是我们无法自扼的那点本我,所带给我们的难填欲壑。
在我看来,亨利对道林所阐述的,并没有任何问题。本我的渴望在教唆自我的纯粹,这本来就是人性里自相矛盾的挣扎,是人的天性。终究决定放弃克制的还是那个摇摆不定的自我。而就算我们回到电影本身所叙述的影像上来看,道林决定出卖自己的灵魂以换取永恒的年轻与美貌,这本来就是他一个人的决定,不关亨利的事。从道林的角度来看,他的堕落的确存在着某种必然性;可是如果从亨利的角度来看,他的那套无法在自身实现的荒谬理论得以在道林身上被实践,却存在着一个或然性的概率问题。
如果把一个不是必然原因的罪过推到这个原因人身上,是不是有些不那么公道呢。我觉得,亨利自然是不必为所发生的那一切负上主要的责任。本•卓别林(Ben Chaplin)饰演的巴塞尔也说,亨利对他所认识的每个人不停地重复着他的那套理论;可是我们在电影里所看到的堕落魂灵却只有道林一个人,由此可见,他的那套理论所可能被实现的概率有多底。巴塞尔又说,没有人听他的,更别听他的,听他一句话都会受到伤害;由此可见,道林的出场灵魂其实还是道林自主的选择,更与亨利无咎。
我们也许可以说,亨利也许并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但我们却不能把无名之火撒到他的身上,更不该将本不该由他负的责任强加予他。再者说,本我的渴望表达,是自然,也是天性。我所以喜欢这个人物,甚至有点同情这个角色——是因为他的存在,给了道林一个趋于完美的可能,而这个所谓“完美”本来就不属于他。亨利是作为一个人性不善的那一面来被刻画的;而他所承载的,是这部电影必须有的却最不讨人喜欢的那部分;他将承受起所有的责骂,而把一个甚至两个纯善的可能留给了其它的角色——这,难道不是这个角色与生俱来的悲哀?
王尔德说,亨利是世人眼中的王尔德。想来,王尔德也是孤儿而哀怨的;或者说,正确地理解王尔德的这句话应该是:亨利是王尔德的理解里,世界对他的理解。这又如何能不孤独与哀怨呢。世人眼里的王尔德,与王尔德理解里的世人眼里的王尔德,还是不是同样的一个王尔德呢;而这二者,又是否真的如电影里的这个亨利一般模样呢。至少在我看来,这二者还是有区别的。纵然我也否认不了,也许世人对王尔德的理解,真的就如他自己所断言的那般模样。
我说,王尔德是孤独与哀怨的,是因为他的不辩解。我记得,王尔德出名的是他的天才一样的文才,还有另一样则是他雄辩的口才;可是他对于世人如何看他却采取了这样的一种消极态度。想来,才华如他雄辩如他的王尔德也放弃了为自己的辩解——是因为强辩如他也辩驳不了世人,还是他觉得后世的人们更能理解他所以懒得争论。
天才,也许真的并不需要得到凡人们的认可与理解,范曾也曾说:做人要自尊与自信,所以孤傲并非不可取。确实,当一个人有着底气去自傲——他也许真的不怕凡人们的诟谤与质疑,天才们总是我行我素,并且坚信自己的成就终将到来。后世的我们对于王尔德的理解随着时间的流逝总会而沉淀出真知灼见,然后会浮出几许知己;所以,王尔德自己其实并不担心。所以纵然当世的那些人们真的把他看成是亨利,他也并不心焦着急。
2.王尔德的超我:为艺术而艺术
纵然,巴塞尔在这部电影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但是,正是因为他的存在,他给道林提供了一个飞跃的载体;所以,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因为王尔德自己说:他是我心目中自己的形象,所以我曾经把他定义为王尔德的自我映象,但想深一层又被我给推翻了。我觉得,巴塞尔是王尔德在这部作品里超我意识的映象。
根据弗氏的理论,超我意识所代表的是社会准则和自我理想,是人格的最高层次;它按照至善的原则行事,指导自我,限制本我,就像是一位严厉正经的大家长。从这个理论基础出发,巴塞尔更像是王尔德的超我而非本我。按照我的思路,亨利是王尔德的本我意识在电影里的映象,道林则为王尔德的自我意识在电影里的映象,巴塞尔在这部电影里所做的,不正是指导道林以及限制亨利。
按照电影的设置,故事还没开始,王尔德的自我就已经强悍地杀死了他的超我;所以,这部电影其实是一场注定了即将要失控的悲剧,一场由王尔德自导自演自我放纵后的悲剧。
我们来看看巴塞尔在这部电影里的表现。电影里的巴塞尔无疑是深爱着道林的,所以他总会表现出一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时时提点的关照;相比之下,道林显得多少有些没心没肺般薄情寡义。他对道林的情感,显然要比亨利对道林的情感高上一个层次——道林于亨利更像是一个得意的作品而非朋友,道林于巴塞尔则不仅仅只是朋友,更像是一个精神伴侣和艺术追求。
亨利把自己无法在现实世界里实现的一切都寄托于道林去替他实现,因而塑造成了我们看到的那个道林;所以,亨利其实并不在意道林的堕落与否,更无遐去关心他的灵魂。巴塞尔则完全不同,他热爱着这个纯朴的少年,毫不掩饰他对道林的狂热,他在道林完全无法自拔地堕落之前还在尝试着救他,甚至还为此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可以说,道林最后得以自救赎尚未堕落的灵魂,得以在被反扑之前勇敢地毁掉那幅让他青春永驻的画像,得赖于巴塞尔之前的自我牺牲给了他顿悟的可能。
什么样的一种情感,可以让一个人人为了另一个人而献出自己的性命——只有爱,深沉的大爱可以让人忘却了自己,奋然不顾自身所有一切而只求得对方的平安与圆满。这部电影把镜头的焦点引向了巴塞尔与道林之间的肉欲之爱,显然有些浅薄了。如果说,肉欲之爱是因为精神之爱后的衍生物,那也许是无可厚非的;但这二人之间的情感断然不只如此,也许,电影用一个更大的篇幅和比重来描绘他们二人在精神上的依恋会更合理。
巴塞尔对道林的情感,更像是一种形而上学的柏拉图式情感,这也许还要涉及到《古罗马风化史》里面提及的那种情色内容,展开来说也许是本文所无法兼容的——总的来说,古希腊的情爱观念更向往的是人体本身的美,肉欲之爱是次而又次的,对美的追求与呵护也许是柏拉图式情感里最初始的欲望。
巴塞尔对道林,从他们相识,再到巴塞尔对美的定义以及认可,镜头可以更加细致地展现,之后再往下以展,也许就要比我们所看到的自然得多。一个道林解开裤腰带的镜头,把这方面在美学上更大的美感给彻底地扼杀了。
为艺术而艺术,这是王尔德在超我意识上的自律。他说,在他自己心目中自己就是巴塞尔;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可以像巴塞尔那样纯粹地艺术,当然,历史上的王尔德的确很艺术,但是与他笔下的巴塞尔相比又如何,我暂时无法断言。王尔德说的这句话,更深层的含义是:他希望自己能像巴塞尔一样纯粹地追求美、描绘美、守卫美,甚至最后为他定义里的美献出自己的生命。
所以,为了保护道林,巴塞尔会忍心想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给毁掉,纵然那幅作品早已经面目全非。巴塞尔说过:道林提升了他在艺术上的升华空间,给了他对美的理解更高的一个层次……他也曾经希望道林可以一路陪着他,让他在艺术上能够更圆满……他爱着的何只量道林,他追随着的又如何可能是道林,那是他渴望的美,渴望的艺术以及永不休止的狂热,还有他渴望的精神归宿。
俊美的外貌和纯粹的心灵,这就是巴塞尔在美学上对于艺术的追求,也是他宁可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去守卫的理想。电影里的巴塞尔之死,死于一场暴力挣扎和道林自身的犹豫不决;在我看来,这样同样显得有些浅薄。对于他和道林之间那种纯粹的柏拉图式情感而言,多少有些画蛇添足的诟病。如果让巴塞尔之死更多地表现出一种自愿的选择,对于巴塞尔这个人物角色的塑造而言,也许更加圆满;而对于整部电影的美学造诣而言,也许会提升至另一个层次。
超我,指导自我以及限制自我;而自我与本我又会反作用于超我,这就是形而上的良性循环。巴塞尔的存在意义,其实就在于这种形而上学的美学意义。巴塞尔曾经告诫道林——别去相信亨利;道林说,我现在觉得他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巴塞尔也曾哀求亨利——不要毁了我的道林;只是亨利根本也不听他说的。
当然,超我的指导和限制总是不受自我与本我所待见的——毕竟,超我的要求本来就难以实现,并且还会给人的自身带来痛苦与忍耐;所以,超我所表现出来的指导力与限制力在自我与本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乏力。
也许,为什么我们大多数人都同样生而平凡终又归为平凡——大多时候,我们的超我同样缺乏执行力,我们同样放任着自我与本我;既无力超我,就只能与伟大擦肩而过一直平凡至死。而更无奈的是我们明明都知道问题所在,我们却都同样无力回天——一直慵懒,一直懒散。只有少数特别坚毅的人,才有可能趋于至致达到圆满而成就伟大。所以好在,王尔德的超我映象成巴塞尔却不只是巴塞尔,所以我们能在今天看到这样的电影。
3.王尔德的自我:超堕越远的人性弱点
假如,我们恰逢青春年少;假如,我们对自身的现状非常满意;假如,我们已经相貌俊俏生活无忧。给我们一个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太沉重的付出,我们是否愿意去交换,以葆有我们现有的这一切,直至永远。
再假如,就给我们道林那样的一笔可以永世享用的财产,再给我们本•巴恩斯那个俊俏的脸容;如果我们愿意以我们的灵魂去交换,我们就可以永远拥有这二者……
你会去交换吗?永远年轻。永远俊美。永远富甲一方。这是人性的弱点,别说——你并不愿意去交换。问一问自己的内心,对于大多数终身平凡的人们来说,就算是早已经预知了那样一个可怕的结局,可能依旧还会有许多人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交换。
记得几年前看美剧《邪恶力量》(Supernatura)里关于魔鬼交易的情节单元:深夜,找一个十字路口,把黑猫骨头、墓地里的泥土以及自己的相片埋在十字路口中央,可以召唤来Crossroad Demon,你可以提出你能想得到的任何条件,只要你承诺在十年之后把自己的灵魂献给魔鬼;和魔鬼做一个死亡契约之吻,你就可以得到你要得到的那一切。只是十年之后,魔鬼会放出地狱之犬(Dark Dog)向你索取牠应该得到的报酬。
在那个情节单元里,其实每一个做了魔鬼交易的人都知道自己只有十年的岁月,也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可是这个交易确实很诱人,一个死亡之吻可以换来的东西太多太多,所以那些人们都乐而不疲。许多人就算终其一生孜孜不停地努力,也难得企及这样一个交易后的成果;而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居然可以如此丝毫不费气力地得到,那些人们又如何拒绝得了呢。
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如果有一个这样的选择机会,许多人依旧还是会选择曾经拥有。因为只有这样的一时风光,他们平凡的生命也许从此将被改写,有了荣耀也许就拥有了一切。如何死去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每天这个世界都有许多人渐渐死去;更重要的是,如何留下死后声名,因为死去的那么多人,其中能被这个世界记住的寥寥无几……
这其实就是人性的弱点。我们都索求无度,我们都欲壑难填——假如给我们满足一切的虚妄,我们大都愿意付出所有一切。其实,如果你每天都觉得自己只剩下十年的光阴,也许你能够做出许多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大事来;只是,这一切都必须要付出努力,那一切却似乎唾手可得。纵然最后也许只能两手空空地离去,可是许多人都会愿意和魔鬼打下那样一个契约——因为我们只想得到一份免费的午餐,并且我们都不想付出;就算最后付出的会是我们的全部,可是现在,我们能吃十年的免费午餐,那就先吃完了再说。
这是我们的自我所无力左右的;因为本我渴求,而一切就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王尔德的自我也一样,只要是人,永远也逃不离人性里共通的所有弱点;道林作为王尔德的自我意识在这部电影里的映象,自然也不能免俗。只是,这个人物角色是被浓墨重彩塑造起来的最重要主角,所以他被尽可能地美化,往美好的方向去描绘。
看这部电影,我常常有种看《红楼梦》的错觉,道林其实在这部电影里就像是大观园里的贾宝玉,几乎是人见人爱我见犹怜;可是往深里去想,纵然他也许本来就是一块璞玉,但是他又似乎极度的自私,像陀思妥耶夫斯基(Ф. М. Достоевский)的小说《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里那个看似单纯并且憨态可掬,实则极端自私的小公爵阿寥沙一样,正如陀氏所说的:最自私的人,看起来似乎是最无私的。
佛学上的自我,又名我执;指人类执着于自我的缺点,包括自大,自满,自卑,贪婪……,或者自我意识太强而缺乏集体意识和奉献精神,或者太关注自己而忽略别人等等。这一点和道林在电影里所表现出来的人格特点是何其的相似;他在这部电影里不需承担任何责任。堕落的责任,归咎于本我映象的亨利;拯救的责任,则交给超我映象的巴塞尔。道林所承担的,仅仅只需要穿着华丽地吃喝玩乐,略带着忧伤却纯真的眼神加上一个俊俏的面容已经足以替他抵消所有的责备。
我其实喜欢道林;也许,看这部电影的人们,没有谁能够拒绝得了他。只是,理智中的判断有时候并不受感性认知的影响,我喜欢他,同时我也批判他。感性上的喜欢可以压倒理性上的批判;然而,我们是否应该冷静地看清楚一些我们也许应该看清楚的真相呢。
或许,这仅仅只是一种无法效仿的妒嫉,我们会羡慕那些我们没有办法得到的一切,我们也会喜欢那些;然而,我们却无法从心底最真诚地底线出发,去诚挚地爱他。也许,自我意识本来就并不需要其它意识的认同。
王尔德说,道林•格雷是他自己期待中的那个王尔德。可以想见,其实王尔德自己应该都是挺羡慕他笔下的这个人物的。道林•格雷的画像承担起了他在人性所有的原罪,承载起了他在人性里所无法承受的丑陋;永远轻装上阵,永远年少轻狂,永远青春正茂……
纵然最后他的心态如同老去迟暮,满载了沧桑与绝望,可是只要他有足够的勇气,他依旧能够得到永恒的解脱。人活着一世,如果每天都能正值黄金时代直至死去——也许,这才是王尔德所期待的王尔德。作为一位天才作家,王尔德也许比其他人更明白,一个天才的黄金时代对于他的创作生命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我们中国人会《伤仲永》,因为他的黄金时代太短太短。
最后,我想说,我的这篇文章也许牵涉到了太多与电影本身无关的东西。这也许跟我写此文字期间所经历的以及所感受的有关,各位看官就稍带些宽容;我从来不曾说,我是一个纯粹的影评人。
2010-4-14;庚寅虎年庚辰三月甲午初一寅头;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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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注:电影资料。
■片名:《Dorian Gray》
■译名:《道林•格雷》
■导演:奥利弗•帕克(Oliver Parker)
■原著: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
■编剧:托比•芬雷(Toby Finlay)
■主演:本•巴恩斯(Ben Barnes)\科林•费斯(Colin Firth)\本•卓别林(Ben Chaplin)
■类型:剧情
■片长:112 min
■产地:英国
■语言:英语
■色彩:彩色
■分级:UK:18
■幅面:35毫米遮幅宽银幕系统
■混音:杜比数码环绕声
■摄影机:Arriflex Cameras and Lenses
■摄制格式:35 mm
■洗印格式:35 mm
■制作公司:Ealing Studios
■发行公司:Alliance Films
■首映日期:2009年9月9日(英国)
这篇影评有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