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城之下，是我们与恶的距离

如果你带着推理剧的期待而来，看了前三集感觉一脸懵逼，甚至对曲三更的探案能力深表怀疑，我建议你不要弃剧，继续追下去，你会发现，也许这个剧没有“本格推理”那种剁瓜切菜的爽感，但作为一部“社会派推理”，剧里反应的人性之复杂，绝对值得看到最后。用《三体》里的一句话说就是：

“黑，真他妈的黑啊。”

注意：以下涉及深度剧透，没看到最后的建议先退出。

（1）宋典史

先让我看看有多少人是奔着宁理老师来的。

宋典史这个角色设计得是真的好。尤其在故事前期，案件聚焦在冷捕头和王先生被杀案时，这个喜欢给犯人做口腔治疗的变态，不知道迷惑了多少观众。但后来我们知道，这是个因为政治斗争被废掉的天才——曾经名满天下，举世无双，仅仅因为政敌要扳倒主考官，他就被栽赃成了科场舞弊的受益者；而当他坚持许久最终被打成残废、屈打成招，主考官又在这时扭转败局，翻案登天。而宋辰，这个曾经为了维护主考官的清白付出了一辈子的宋辰，只因为没有坚持到最后，这胜利就与他没有半分瓜葛。

那一瞬间，我们难以想象宋辰的内心世界遭到了怎样的碾压。曾经的坚持与折磨，最终的放弃与投降，在朝堂的翻云覆雨中原来都没有任何意义。对与错，黑与白，正道与邪道，全都是混在一起。这游戏他玩儿不起，也不想玩儿。所以他来到了蠹县，来做个小小的典史——虽不能登车揽辔、匡扶天下，但至少可以为被欺负的老农，夺回他的一亩水田。

（2）陆直

我得说，这个演员选得好，演得好。虽然一开始我觉得他把陆直演得有点讨厌，但后来我明白了，这个人物就是这样——出身贫贱让他特别有眼力见儿，特别会做人，可这种机灵也让人不喜欢，因为你会觉得他太精明了，不实在，不踏实，满嘴没实话——可一个曾经差点被饿死的乞丐孩子，你怎么能要求他实在、踏实？

但即使是这样一个孩子，他心底里还是带着孩子的单纯：他觉得陆员外对他好，并且陆员外没有孩子，那么他觉得陆员外一定最想要个好大儿，自己就决定把自己送给他当好大儿（这点可以对照《狂飙》里的高启强，惟一的区别是，高启强成功了，陆直失败了，区别在于两位“爹”的岁数不同，更在于陆员外有个不为人知的弟弟，他并非真的“孤家寡人”，所以陆直投其所好的认爹属于马屁拍在了马脚上）；他觉得陆忠是他的救命恩人，又对他好，他就对陆忠毫无保留，没有一丝考虑过陆忠在利用他；他认识了朋友小乌龟，就想要帮小乌龟的朋友乔狗儿伸张正义，全然不顾面临着的是地位比自己高很多的老秀才。

只可惜，就像剧中那句让人印象深刻的台词所说：

每个人都有三个弱点：第一是他缺乏的，第二是他想要的，第三是他的长处——因为短处人会加备注意，而长处会让人得意，也就容易摔跟头。

陆直的长处是他的聪明，而他两次跌跟头，也就是因为他的聪明——他以为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和把握之中，却没想到，真正的聪明人，是从不把自己的聪明暴露在外面的。于是，他就栽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

说到这里，有人觉得，陆直后面的“黑化”太突然了。我不觉得。因为陆直很早就说过：

我感觉这世道跟书上说的不一样，书上都是劝人向善的，但是向善很难。

而与此同时，他周围所看到的，要么是王夫子害了乔狗儿却不用付出代价，要么是陆员外杀过很多人却过得很好，这个孩子的心里，已经在慢慢发生变化了。

所以，不同于宋辰信仰正道并付出惨痛代价，陆直的生存信条更多是单纯地对人好。所以当他要对陆员外好的时候，他明知对方字烂，也要百般称赞；当他要对仆人们好的时候，就偷厨房的吃喝给他们享受，即使这损害陆员外的利益；当他要对张管家好的时候，他不惜把一个危险人物藏在员外府里，全然不顾这可能是引狼入室。所以，当他要对陆忠好并且自己还能分到财产的时候，他也完全可以做出那些操控人心、谋财害命的事。

（3）王夫子，程大夫

除了宋典史这种“朝堂之上”的士人阶层，和陆直这种“江湖之远”的社会底层，最后我想谈谈介于二者之间的三教九流。

王夫子虽然也是读书人，但不同于宋典史，他只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虽然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可还没有颠倒黑白、弄权自保的力量。所以当他不小心误杀了乔狗儿，他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自首，要么藏尸。自首，意味着失去现有的地位，他不肯；藏尸，意味着内心煎熬，他觉得自己能忍。于是，王夫子一时的贪恋，让他留下了把柄。而这个把柄，也就成了陆直后来拖他下水，并最终让他赔上性命的理由。

程大夫是个神医，相当于我们现在三甲医院的专家，他有水平，有名望，可惜诊费收入不够，满脑子想的都是灰色收入。但老话说得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顺手牵羊以为没人发现，或者以为就算书童发现，对方也不能把自己怎样，却没想，正是自己这一点贪婪，最终让自己成了别人手里杀人的刀。

除了以上四位，剧里值得讨论的角色太多了，比如黑道洗白的陆员外、装聋作哑的陆忠、黑白两吃冷捕头等等。

不同于传统的推理剧，这部剧里没有任何一个纯白或纯黑的人，而这也是这部剧让我最着迷的地方：宋典史追求真相，但他也搞刑讯逼供、威胁、办公室政治。陆直左右逢源、谋财害命，但他也发出追问：一条人命没了，竟是可以这么轻飘飘地过去的吗？冷捕头跟黑道混在一处，但他也利用黑道的力量抓捕犯人、维护社会治安。甚至主角曲三更，一开始单纯地非黑即白，可后来他也开始玩手段赶走夏捕头，利用同僚们对打板子的仇恨威胁夏捕头帮他做事——这时的他，和利用程大夫、王夫子的陆直，何其之像！

我想起手冢治虫还是富坚义博说过一句话：让孩子以为世界没有黑暗，这是一件可怕的事。但是知道世界有黑暗之后呢？曲三更和宋辰选择了用自己仅有的力量去追索和坚守公道，陆直、程大夫、王夫子则选择了在灰色地带为自己谋取小利，并最终演化成罪恶。

现在的互联网世界，大家习惯了非黑即白。但现在也许我们可以重新想起，原来善与恶的距离那么近。有一句话，很多年没人讲过了，叫：“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或许就是因为善恶总是纠缠在一起，而决定我们是谁的，正是这一点点不同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