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翻译 | 世界的低语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作者:Serge Daney
英文译者:劳伦·克雷茨马尔 / 奥蒂·惠勒
翻译:Annihilator
原文地址:http://sergedaney.blogspot.com/2014/05/murmur-of-world.html
首次发表于《电影手册》1989年12月刊(Cahiers du cinéma, issue 246, December 1989)。再版于《电影之屋与世界》第三册《自由的岁月1986-1991》(La maison cinéma et le monde, 3. Les années Libé 1986-1991, POL, 2012, pp.130-132.)。
“如果我们真的站在一起,黑暗时刻会变成一天中最好的时刻。但我们必须真的站在一起。”十五年前,罗伯特·克拉莫(Robert Kramer)说道。只有饱受孤独威胁之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有内心非常充实的人才能处理这种孤独,它所做的已不止于威胁。因为,如果说人口会随时间变化,但孤独永远地围绕着他们。
在1975年,克拉莫和约翰·道格拉斯(John Douglas)联合执导了《里程碑》(Milestones),这部电影闭合了第一个回路,一个美国激进主义的回路——他比任何人都更好地为这一主题勾勒出了一副肖像:《边缘》(The Edge, 1968),《冰》(Ice, 1970),《在乡村》(In the Country, 1967)。
随着《里程碑》的问世,另一代人——反对越南战争的一代——也可以称自己为“迷惘的一代”。在《电影手册》的圆桌会议(第258-259期)中,甚至可以听到虚弱的翻页声,这次会议被直白但真诚地命名为: “《里程碑》和我们”。
剩下的事情就更为人们所熟知了:克拉默离开美国,效力于几场斗争(葡萄牙),定居法国,尝试了各种东西(作为娱乐或手术刀的录影作品,作者电影,一部幻想警匪片),但完成得都不怎么样。无需诉诸弗洛伊德主义就可看出,罗伯特·克拉默迟早会以某种方式回到他的出发点。
一部在葡萄牙拍摄的小片(《医生的王国》(Doc's Kingdom, 1987),没有上映,这令人遗憾)相当于是在为这次出发做准备。它的主人公——克拉默的另一个自我——是一名醉酒的、自恋的医生,不知怎的靠着自己的信仰生存了下来。他就是我们沿一号公路一路跟随的医生。
因为这部电影实际上是《里程碑》15年后的续集。道路在里程碑之后继续着。《里程碑》中的道路是从“犹他州的雪山到纪念碑山谷的天然雕塑,到霍皮人的洞穴,再到纽约的风尘”;《美国一号公路》中的道路仅仅连接着科德角和迈阿密。对于一个再次出发的人,任何一条随机选择的道路,都是正确的道路:比如第一条。
为什么选择一名医生做主角?因为罗伯特·克拉莫的父亲是医生(《里程碑》中有一个听诊场景)?因为约翰·福特的电影中有医生主题(克拉莫钦佩他,并认为自己是其——我一直这么认为——少数的继承者之一)?因为美国在生病?还是因为当我们“真正站在一起”时,我们应该互相照料?所有这些原因中各有一些,当然。但所有这些都会流于抽象,如果不是因为罗伯特·克拉莫的艺术(因为他是一名艺术家,一名伟大的艺术家)从根本上就是医生的艺术,一种全科医生的艺术。作为一名医生,他不能选择他的患者:他成为了激进分子时期的自己的成年人真相(“为人民服务”)。
那么,医生在乡下搜寻时,在做什么?他用眼睛观察,从公文包里拿出这个古老的象征:听诊器。他判断人口的健康状况,量他们的脉搏(并且,在年龄和幽默的帮助下,他知道自己的健康状况也不再完美)。简而言之,这位流浪的医生在视听的领域工作。
很少有电影人同时是伟大的展示者和伟大的剪辑师。克拉莫拥有一只特殊的眼睛(他的录影作品在这方面有所贡献),但他不期望它带来——这很杰出——一种偷窥式的附加价值。他在一号公路上遇见和倾听的人,他并不期望从他们身上得到真相:他仅仅是跟随他们生命的一个阶段(始终遵循“只拍摄那些同时在做其他事情的人”的原则)。
他将这些人——稍微地——从他们的常规路线上引开,就像在给他们免费诊疗。他不会将道路戏剧化(这是公路片的反面),也不会将遭遇戏剧化:这些人总是本已经在那里,他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接下来是一幅美丽的肖像,勾勒出了在美国我们仍可以继续热爱的东西:它的辛勤劳动,它的责任感,它的基础性的能量。
至于声音,直接来自社会的听诊器中的声音,它绝不只是(却也只是)心脏和思想的跳动,节奏的跳动,让某种东西可以被听到。这是克拉莫的艺术中最神秘的部分——最福特式的部分。作为一个清教徒,对他来说,无论何时何地,需要电影、并且它的存在提供了正当理由的,只有社会纽带。他无法阻止在免费诊疗中响起世界的低语,美国自身就是一个世界。吹着炉灰的人就是火。缸里的一条鱼就是水。承受装备重压的士兵,是大地。
我们,无论如何,仍然需要见证者。而见证者需要花时间待在他们那一边。如果美国电影(特效除外)能够——它曾经能够——描绘出这样一种事物的状态,克拉莫或许本不需要绕十五年的弯路和一部四小时的电影。讽刺的是,这个人离开了美国,是因为他不堪忍受美国帝国主义的罪恶(从印第安人到越南人);但他却回到了这样一个美国,历史上第一次,它不再处于世界中心,甚至不再处于自己中心。只有像克拉莫这样的流亡者才能继续热爱美国——如有必要,就使用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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