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众生相

看了三遍，越看越觉得这一季值得这个分数。作为一部校园剧， Merlí成功地把学生和老师各自的生活表现得淋漓尽致，精彩，漂亮，喜欢。而我也离青春期越来越远，所以更想写写 Ángel Guimerá学校里的老师们

La Coralina, una auténtica hija de puta 在我仔细看了三遍之后，我仍然无法同情Coralina这个角色。但也不得不感叹编剧的功底，成功让这个讨厌的角色立住了。而Coralina在剧中所做的几件大事，都在不断丰富这个角色的内涵

首先是要求Millán和Berta的着装，为此甚至说出了很多羞辱性的话语（当然，Berta承受更多）。这里不仅可以看出她是个老派保守的人，更点明了她的深层性格：绝对自我。后面她也和Bruno说过，做个自私的人会更快乐

但后面她的行为开始失衡。她略施小计就赶走了Elisenda, 没想到来替补的Quima她更不能接受，又再次威逼利诱，把Elisenda喊回来。这段情节突出了她的两个特点：第一，擅长操纵别人；第二，对异己缺乏尊重和包容

第一点在后面的情节也有很多体现，而这一点也让Bruno说出，其实Merli和Coralina本质是一类人。确实，但他俩的动机完全相反。Merli对于万事总是乐见其成，所以才会反复暗示Eugeni大胆追求Mireia, 会帮Ivan和Berta牵线，以及很多很多。

但Coralina不同。纵观全剧她唯一帮过的人就是Bruno, 而这种帮助难说没有私心。如果说Merli起初帮助Ivan是为了挣点小钱，那Coralina就是纯粹为了背刺Merli. 相比之下，Merli更愿意利人利己（偷Eugeni试卷那次不算），但Coralina纯粹损人不利己。这点在最后几集里表现得更加直白，她挑拨Ivan和Pol, Eugeni和Mireia, Eugeni和Merli, 最后最重要的，Merli和Bruno. 而这真的让她快乐了吗？Bruno走了之后她不是也黯然神伤吗？

第二个特点其实是Coralina自己说过的。做个自私的人会更快乐，可是Coralina真的快乐吗？她固执己见，要求年轻女孩穿好衣服，不要随意袒露肉体；又要求每个人都遵守patriarcado heterosexual下的normas sexuales, 可这真的让她快乐了吗？她评价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正直的女人（una mujer auténtica, íntegra），确实，但同时她也是una auténtica hija de puta

但Coralina也不是一无是处。她给Bruno的调查题目实际也启发了我。Franco独裁与西班牙内战实际也是西班牙民族至今未愈的一道伤痕，这个主题在很多影视作品中也有所提及。但是在一部校园剧里能穿插这种题材，不得不羡慕西班牙电视台的表达尺度

而说到Franco的独裁，其与加泰罗尼亚地区的最大联系就是他在位期间禁止使用加泰罗尼亚语，施行同化政策（某种程度上也加剧了巴斯克地区的分离主义）。而Coralina的政治倾向其实很明显，她也是独立派，所以她对Franco的厌恶是不言自明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Coralina所期待的世界，其实和Franco独裁下的西班牙社会没什么区别

说回Coralina. 其实最后几集里她的癫狂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早就说过，她不喜欢圣诞节，而临近圣诞让她心情不好，所以她要别人也一样不幸福。问题就在于，她为什么不喜欢圣诞节？

要知道，西班牙的圣诞节和中国的春节一样，都是阖家团圆的大节日。而Coralina的生活只有她和她那条比Elisenda更有教养的狗，以及那个从不出现的儿子

我看到有的短评说，看到原来Coralina也有她的苦衷，觉得可以理解她。但我的想法是NO. 她在给她儿子打电话的时候显然非常温柔，非常体贴。但转脸给律师打电话的时候她就说：即使他是我儿子，他也不能侵占我的遗产，那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房子！

关于房子到底给了谁，这里存疑。但我很难不觉得，Coralina面对她儿子的温柔和蔼可能也只是她操纵人心的手段，也可能因为她儿子早已知道她本性如此，所以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这个障眼法无数次上演，而这不过是其中之一。更多的我会放到Gloria这部分分析

最后说说她的结局吧。其实这部剧很有意思，每个老师都和某个或某些特定的学生有过交集，并由此展现出双方的个性。Coralina温柔和蔼的一面留给了Bruno, 也是因为Bruno个性和她趋同（这个单独说）；而她糟糕的一面，她的本质，由Pau揭穿。而在她洋葱的外表被揭开之后，她确实很没有安全感，恼羞成怒，死于非命

其实她的结尾真的很爽，有种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的古典小说的质感，我很喜欢

Gloria, una profesora ejemplar

Gloria和Santi真的是一对无话可说的夫妻俩。Santi的个性太退缩，但Gloria刚刚好。自己的丈夫被Bruno羞辱之后她也并没有针对Bruno, 而是找到Merli让他问清楚。之后 Millán来了学校也多亏Gloria多次解围。Gloria总是那么快乐地认真生活，面对Coralina的跋扈和刁难也能泰然处之，Mireia有事也敢和Gloria倾诉。显然，她就是我们每个人都希望能在职场遇到的知心大姐

其实一开始听闻新教导主任是个女的的时候，Gloria也表示了欣喜。这似乎让之后Coralina的女权演说有了些许道理。但这不过是Coralina的又一个障眼法。她出场时说道：历史从来是这样，男人相争，女人得利。但这是她的看法，她也一直这样解读这个世界。在Toni规劝她稍微收敛一点的时候，她的反驳是：女人掌权让男人不安。但纵观全剧，Toni就是个和稀泥的角色。一开始Merli和Eugeni爆发冲突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但Merli就可以很坚决地说：Eugeni不是个好老师。相比于Coralina的扯虎皮做大旗，Merli倒真是从不犹豫地说出心中所想

而Coralina的这种行为也有迹可循。在她批评Berta的时候说过，女人有一种神秘的魅力，而你现在把它丢弃了。Coralina非常善用，并因此不住捍卫的，正是她女人的身份。因此她也暗示道，身居高位的女人总是身不由己，很容易就变成mala puta.

所以，她一定要通知教育督导检查Merli的教案，一定要告发Merli曾经偷试卷的事。因为她正直，善良，哪怕这样会得罪人。但其实她就是想得罪人，就是想伤害别人。她就像一条毒蛇，伺机而动。不得不说她正是职场上最可怕的那种人，选择性执法（Elisenda上课划水也只是回家休养，Quima因为自己的性别认同就得被赶走）的同时还标榜自己是多么正直而铁面无私

而如果她真的如此正直，为什么明明是Ivan, Pol和Marc偷的蜘蛛，她却要连带惩罚Berta和Tania? 很显然她是为了报复之前Tania在她课上公然和她唱反调，同时再次迁怒Berta. 有了一点点权力就要把它用到极致，这不正是最值得鄙视的那种人吗？

这样看，如果我们接受了她的说法: 和她做对的男人都是因为看不惯牝鸡司晨，那何尝不是对女性的侮辱。难道所有女性的当权者都是这样阴险刻毒的吗？当人品问题被放在更宏大的性别议题之下的时候，很多人似乎就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Coralina的最后一个障眼法正在于她和Berta的较量。Berta穿上吊带就表示她是个随便的女孩吗？再者说，做一个“随便”的女孩有什么问题吗？我想这两个问题大家自有定论。但我更想说说Berta的选择。在被Uri骚扰之后，她还是决定和Uri上床。而这时候的决定完全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享受和男人在一起的快乐，这有什么问题？

Santi & Eugeni

我非常喜欢第一集里他俩的一段对话。其实做了老师之后就发现，他俩的选择真的没有对错之分。相信大多数人都和Merli一样，先入为主地觉得Eugeni是个坏老师。但真的做过老师的我说，Eugeni的风格有时不失为一种高效率的方法。你不能说他没有教学的热情，但面对几十个不想学习的青少年的时候，激情也会退却。其实Eugeni出场时说得没错，不要想着和学生做朋友。因为第一，老师应该是有神秘感的，有了神秘感才会有教师应有的威严。教育本来就是和人的天性做斗争，如果没有威严，教学活动根本无法展开。第二，学生无法把握住朋友的尺度。Ivan和Joan都曾把Merli当作朋友，但师生的身份分别让Merli不可能无尽地为他们打掩护，告诉他们世界的所有真相。有一集的开场集中表达了Merli作为学生之友的困苦：Marc让他给自己延考，有个女生让他卷子出简单点，还有很多很多。而举了这些例子，我就是为了说明：有时候不是老师不把学生当朋友（比如Ivan和Joan对Merli的抱怨），而是学生也没把老师当朋友。朋友本应该是相互帮助的，但学生只会想从老师那里得到无尽的偏爱纵容和适时的帮助，而不会考虑老师的需求

所以再说回Eugeni和Santi的理念之争。Eugeni 表示要抓紧课堂的主动权，让他们知道谁是老大。这其实是个很悲哀的事实。虽然说了很多年，要把课堂还给学生；但显然无论是中国还是西班牙，学生的最大诉求就是不上课。如果真的放手，让学生自己决定课堂，那更大的可能就是没几个学生能考出成绩

所以Eugeni决定，放弃大部分学生，只关注几个想学习的学生。但其实他也没完全放弃其他学生，不然也不至于得名Hitler. 但Santi表示，总会有那么一个学生需要他的帮助，希望向他学习，而这就够了。所以说起来本质上他俩是一样的。只是Eugeni对大部分学生冷面无情，对愿意求知的学生温柔；而Santi对所有学生都很温柔，对主动求教的学生更是有求必应

所以即使Bruno多次挑衅，Santi也并未真的生气。他只是说，他是Bruno的一面镜子。而这个情节总让我想起Pau控诉Coralina以及Oliver向Merli哭诉心结。而他们三个也以Bruno为中心被串联起来

但第二季里有意思的是，在Merli的启发下，Eugeni不再以如此讨人厌的形象出现。其实本来就是这样，Eugeni的严厉不过是一种选择，一种表演。而更糟糕的Coralina也说过，她羡慕Merli能和学生做朋友。但这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并不表示她有丝毫善意。和学生做朋友与否不过是一种选择，只是之后的教学会呈现不同的样子。Coralina自己选择与世界为敌，最后孤零零死去也是这种选择的结果

Millán 这其实是我最喜欢的角色。我喜欢他的授课风格，喜欢他对学生的欣赏，喜欢他对工作的热爱。其实说真的，对教育没有热爱的人是干不长久的。而Millán为此甚至情愿撒谎

Millán相对应的学生显然是Berta. 相比于Coralina的贬损，Millán对Berta是真诚的欣赏。最让我感动的是，面对Berta这样一个如此成熟漂亮甚至“随便”的女生，Millán只是纯粹的欣赏她的个性。其实这种欣赏有点突兀，但作为曾经的老师，我真的能理解

我也有过一个学生，成绩极差，除此之外的一切也都平平无奇。但从给他上的第一课，我就很喜欢他。因为我感觉得到他的善良，我知道他足够成熟，能够体谅我工作的一些辛苦，而这都不是大部分学生会在老师面前表现出来的品质。我经常夸他，说他这好那好。我当然知道他其实没有那么好，但我真的觉得他值得这些赞美。因为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的日子里，可能都不会再有人愿意这样发掘他的好

所以每次看到Millán最后的道别我都忍不住落泪，这也是Coralina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刻。Millán的决定其实很好，就让他在学生心中的印象还是现在的样子就好。他说出的那句ulls de tiramisu也实在很美，是我读过的最美的眼睛。不愧是卡斯蒂利亚语文学老师啊，Millán

Quima

Quima也是我很欣赏的角色，但同时她也很幸运，生活在西班牙这样相对包容的国家。她对Merli种种行为的反应我完全能够理解：难道我没有能力捍卫自己的尊严吗？难道我的存在需要这么多铺垫才能被允许被接受吗？包括Merli对她的欣赏，是不是因为她也是个“怪人”，是刺头？

但事实证明，绝非如此。她有能力捍卫自己，有勇气面对不接受的眼光。但需要注意的是，这一切得益于系统化的支持

而Quima对应的学生是Marc, 是她帮助Marc坚定自己的理想，而Marc也替代她的儿子，听完了她想说的话

说到这又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点。这部剧中有很多学生来自单亲家庭，而他们也或多或少找到了替代。Coralina显然视Bruno为自己的儿子，Miriam唤起了Pol对母亲的回忆（他的俄狄浦斯情节竟然扭曲地成真了），而Marc就像Quima的儿子

Oliver & Bruno

这两个gay的角色呈现实在太典型了，也导致我实在偏爱Oliver.

先说Bruno, 他实在是我很讨厌的那种gay, 装直男，骂别的gay娘娘腔，似乎向异性恋霸权投诚之后就可以更快乐。其实呢？他嘲笑Santi的臃肿不容于世，实际Santi可以努力减重，他却无法爱上女人。简言之，深柜可以，在西班牙这种风气相对开放的国家深柜也可以，但以伤害别人为代价的深柜，真的不可以

再者言，Bruno的情史真的很糟糕。爱上直男是任何国家的gay都必经的成长的溃烂，但是如此一条道走到黑也是勇气可嘉。Pol就是个懦夫，除了帅和壮一无是处。不敢承认自己会爱一个人的人，真的值得爱吗？

而Oliver是我的梦想。他敢于大胆出柜，面对Gerard和Marc娘娘腔的嘲笑也丝毫不惧，事后还夸过Marc的脸蛋和屁股。而Marc作为钢铁直男，此时的反应也很经典：他恐惧了，手足无措了——当凝视别人的主体变成被凝视的客体时，他们终于感受到了恐惧和不适。而这也不失为一种思路。谁说gay就要一定被欺凌，may the gay power be stronger

他和Ivan的友谊也源于他对弱者的天然共情。而恰巧Ivan是个非常单纯的孩子。虽然他俩因为Berta的事情吵过一架，但还是能很快和好，并为我们贡献惊天一吻。这一吻我真的太能共情了。那是一种对爱的索求和确认。我喜欢他俩第一次吻完Ivan轻轻摇头的样子，喜欢Oliver再次追上去。这一吻唯有《怒火青春》里那一吻可以媲美。其中直直弯弯的情绪，非同道中人不能懂

而Oliver的一大泪点，也是他的心结，就是他哥哥。说句题外话，其实我一直很羡慕有哥哥的gay, 但有时这也会是个大麻烦。我更喜欢Merli耐心的追问：我等了一晚上了，等你告诉我真相，告诉我吧

真相是什么呢？是Edgar嘲笑Oliver的娘娘腔，说他不应该如此做自己，到处出柜，而Oliver气急败坏说他不爱Edgar，把Edgar气到骑摩托车出去散心

这一刻我才确定，Oliver所谓和哥哥处得不好根本是谎话。他哥哥会笑话他，因为他说不爱自己而生气。这根本就是一对亲兄弟的日常，只是这代价太过沉重

Oliver常说的另一句话更让我心惊。他总说Edgar是更受宠的那个。而这个设计总让我想起《怒火青春》。一样的直男哥哥gay弟弟，父母两人一个疯癫一个和稀泥。我不知道Oliver是不是想过，他父母没那么爱他是因为他不是直男。但这个念头总在我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最让我喜欢Oliver的一点，还是他和Bruno的分歧。Bruno认为，他是同性恋，但这只是他的一个身份，他不想被定义，不想因此打扮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这种论点在国内其实也很常见，但可惜的是，这个社会不这么看。就像Berta穿着暴露会被认为随便一样，这世界就是这样。我们不可能也不应该装作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我想更好的办法就是像Oliver和Berta那样：我就是我，那又怎样？被说随便又如何，Berta依然尽情和男人调情；被说娘娘腔又如何，Oliver依然说话时手舞足蹈

而Bruno显然不这么觉得。他似乎很喜欢隐秘的地下恋情，喜欢和Pol那些类似偷情的sexual experiences. 他的论调也把他的privileges暴露无遗：在这个国家我们可以结婚可以领养，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还有什么，还有很多被排挤被羞辱被殴打，甚至因此失去生命的少数群体。而如果不是因为害怕这些待遇，Bruno为什么不早早出柜？所谓不想被定义，不过是一种乏力的自我欺骗

其实哪怕在西班牙，这个全球第三个合法化同性婚姻的国家，对性少数群体的歧视也并不少见。就比如Gerard. Gerard是个很可爱的小男生，但他有个大毛病，就是无限制的自我设限。在他眼里，世界有个“应有”的样子。母亲们不可以说脏话，不可以谈论性，不可以再有男朋友；斗牛是残忍的不应保留的活动，同性恋是和跨性别没区别的异类。而这最后一点恰恰就是Oliver站出来的原因，站出来，大声告诉世界我们真实的样子。Oliver当然知道Gery的无知，但他没有迁就他，而是继续做真实的自己，而不是那个社会规训之外，被臆想出的某个异己

说了这么多，足可以见这部剧包含了多少话题。更别提一直以来的暗线：公立学校的资金缺乏（这也是Coralina死亡的根本原因）以及其他很多关于爱，关于生命的讨论（我很喜欢留堂那一集里大家的思考）。正是这些让我反思，青春期的高中生们到底可以是什么样子？除了日复一日地刷题背书，他们是不是可以有别的选择？从这个角度来说，Merli完全值得这个评分。因为它就像一扇窗，让我们看到了另半个地球的样子。自由的风吹进来，我们也得些许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