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大,北平人小,一生长也快
一开头就把遗少的劲儿给泄了,号称名门的人一不识文、二不见广,非但没有正经本事,连成天忙活的玩儿都只知没文化的杂学,可谓讽刺眼高手低到了极致。
接着把传播媒体给踩损了一通,西式民主很大程度上是基于舌和笔的自由,但笔墨声带固然能推进但也只能依附于生产关系,他们传达的其实是一种乍听合理、其实却起到瓦解民众内心抵抗的松懈,这既是自由的一部分,也是特定环境和制度下无解的桎梏。借小报编辑攀会当权者和唯恐天下不乱的习性,表达自由固然重要,但立场坚定且思想独立的表达自由才是最不可或缺的,虽然没人喜欢枷锁,但无所顾忌的自由总是乱象丛生,两难选择是不可避免的,弄明白别背带跑了就好。此外中庸还说出了投降派的基本论据,那就是不打仗才是保全人民性命的根本解决,也举了西欧的例子以让中国参考,不过其一东亚不同于西欧,尽管文化上宗源接近,却早已分家且往来甚少,侵略更类似于殖民而不是政府更替,殖民的结果看看亚非拉的无数亡国灭种例子即可;其二小国可降但大国的脊梁不能折断,从科西嘉的皇帝拿破仑到法兰西最后的男人戴高乐才过去了多少年,一战的巨大牺牲也好,战后英美的背词放血也罢,法国有一万个理由在闪电战中只坚持42天,但这绝对意味着法国民族精神的永久性破碎,这个无形的腰斩可能得靠黑非洲的血养上很久很久。
而另一面的文三又把彼时的底层人民刻画得进骨入魂,一听鼓动就激昂慷慨,举手投足都得虽远必诛;一遇挫折又立马蔫儿了,仿佛忽然想起自己的头掉了可能不止碗大个疤,那些争先的无畏英雄都一批批倒下,后继的只得是油滑的痞子和胆小鬼了;再在背后把敌人的所有行为都当成对自己的嫉恨说与他人,过些年则只当世上不存在亡国这码事儿,一边假忿恨骂骂咧咧一边对侵略者心安理得地低头;最后在战后还得借殴打日本士兵、调戏艺妓和对驻华美军的暴力游行发泄自己发酵出的怨气,宛如水浒传前八十回的好绝不仅在雪夜上梁山,更在流氓无产者剜心吃人的魔星本色,最不济也是个咋咋唬唬的地煞跟班。
可车夫等民众不是没有理由可说,凭什么达官显贵口口声声喊抗日,身体力行择木栖,“照理说都是亡国奴,上茅房谁也别笑话谁,一起攥拳头使劲”;又或者丢下老百姓自己跑到后方,却在八年后回城指责沦陷区人民是顺民,还暴露了后方紧吃的真相。其实本剧没有直面一个阶层,那就是过去的满清遗少、当今的达官显贵,他们的形象和变化只有通过车夫和记者的描述才能一窥朦胧,又借军统之口说出宁为玉碎的士大夫却从不真正抛头颅,只是口头爱国、择主而事,他们把权力顺利地转化又坐上了老蒋或汪兆铭或亲日的位置,照旧出入酒楼舞厅仿佛这世界没有发生什么值得注意的变化,这才是民国之所以名不副实的重要表现,更别说还有战后对日本战犯的有用则用和对美军的通商条约了。即使是对于那些真正站起来的爱国文人艺人,不吝指出这种不食周粟对于其个人和影响力来说无疑是赞许的,但对于四万万文三来说又怎么有底气抗拒和不配合,宁肯老板抽嘴巴、特工怒斥和教授惋惜也丝毫没有觉得不妥之处,正是因为他们知道那些六国饭店的常客和他们这些吃焦圈儿的是天差地别的。也许,只有当享福的命也得“知道混合面长什么模样儿”,这个社会才是健康朝气的。
当需要不断找饭辙的时候,是很难听得进去主义和大义的,外敌进侮之前的民族或国家意识虽不至全无但也甚是薄弱,这就是彼时的现状也是难处,绝不是登高一呼就万人响应的虚景。可惜现在大部分正剧里的人民为了主旨的表达,都不再麻木乃至刁横了,看过的只有团长表现出迅哥儿和祥子般的一二,但军旅更重五湖四海方言各异,只有这类以平津为发生地的结构才更直观突出当时此地的百态阶层。
更惊喜的是其批判的对象甚至包括过去任何作品中都无不叫好的青年学子,他们爱国且勇于行动而不是坐而论道,这是积极的一面也是在风雨中难得且必要的;但他们的爱国少会经历真正的不堪与饥寒,他们大多是站在伞下呼喊大家不要畏惧雨打风吹,离家出走便是他们最大的挣脱和底层体验了,能与工人和赤贫吃住一道的又有几人,更有甚者还因为自己的爱国身份就沾沾自喜仿佛高人一等,自诩泥中青莲对未开民智难以为继的民众不思教引却讥讽白眼,只想做群众的先生而唾弃做群众的学生。无论如何我们不掩没青年人的朝气和对国家的继承与推动,但我们也不能失谦逊而掉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枯井里。
再进一步也不羞于讨论教育救国的局限性,百年大计必然要做,但若九十余年就已经亡国灭种那这大计的好处落在谁口袋里就同设想的不一致了,更不用提还有知识分子的无阶级性。连剧末都隐晦地提出,没有思想的愉快和富有思考的沉重究竟该如何选择,民族和历史当然倾向于后者,但选择前者的个体是不是就该被敌视和轻贱,这是年轻的两位爷都以为自己很清楚的问题,却在老来又模糊了起来。
最后,还不忘提出历史之问,文三究竟是变成了主人或依旧是那个臭拉车的呢?两位爷当年争论的问题,多年后的“官复原职”和洋车换成了三轮多多少少也做了些回答。
可见,这部剧有一个突出甚至罕见的优点,那就是在表达主旨的同时,绝不吝惜笔墨描绘北平的社会背景、市井画卷和正义各方也必然具有的劣根性,原本以为觉醒年代展现出正面人物的侧面已经是绝大的进步,现在才意识到正面人物露出背面是更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