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纯熟的技法与观众的冷漠脸

观影全程就像观摩一个名医倾其毕生所学、用教科书般的医术向病人施救，但观摩人群假意关心，却在心里默念：别救了，赶紧让他去了吧。怎么还没死？还坚持抢救呢？那我走？

必须首先肯定的，是斯皮尔伯格无可挑剔的电影观与导演技法。

斯大师非常清楚电影的本性是物质现实的复原，因此从第一个镜头就开始贯彻电影的写实性，配合工业级别的优秀美术，呈现出真实的五十年代纽约上西区街头。然而很快，演员们出现了，一群百老汇演员迈着夸张的舞步、张牙舞爪地出现在了闹市区的机动车道上，而路人却对他们熟视无睹，凭什么？因为他们都是村里最靓的仔？正如布烈松在《电影书写札记》中所说，混合真假，得到的只能是假。

作为大师，斯皮尔伯格不出所料地熟练掌控摄影机六变量，多次在真实的场景中展示出视觉奇观。比如众人闹警察局段落，摄影机的移动完美无缺，中途还突然展开了高处的空间，宛如贝拉塔尔附体；又比如女配唱段中晾衣绳的扯动，既符合现实，又有美感。斯大师还特别注重光源、烟雾来源的合理性，比如男主的第一次出现，在药店仓库里，完全用自然光展现了光影明暗和各种灰度的美感，这是与《沙丘》同级别的光影呈现。可是，演员在说了几句人话之后又唱起来了，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唱，为什么唱，完全无规律可循，听感也并不好，像大都会博物馆的展品前突然飞过来一群苍蝇。

音乐类型片需要出色的音乐，否则没必要费劲气力把歌舞片段与其它部分的真实性统一在一起。无奈本片音乐与其它耳熟能详的音乐片比实在不够吸引人，加上几位主演技巧不足的平庸演绎，导致几乎没有一个乐句是抓耳的。不要说跟《爱乐之城》、2012年的《悲惨世界》比，就是跟今年被吐槽音乐不好听的《安妮特》比，都差着好几个2019年的《猫》。当然，从小听《西区故事》唱段长大的观众除外。

既然音乐不行，观众能不能从剧情的悬念中得到快感呢？更不可能。观众只要看几分钟，就知道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了，莎士比亚之后无故事，人类都看了快五百年了。可是，莎翁被电影改编了一次又一次，简奥斯汀被拍了一版又一版，还是有大量观众兴致勃勃地看完后点赞，为什么呢？你得看看别人用的是什么级别的演员，给出的是什么层次的表演。

本片的两位主演很漂亮，但从自身条件到演技都缺乏层次感、没有复杂性，尤其是女主，观众一眼就把她看穿，之后就对她没兴趣了，说难听点就是观众视奸演员后拔屌无情。本来观众还只是懒得理他们，但他们竟然乐此不疲地唱起来，本来用一个表情就能表达的状态，需要演员用长时间的唱段来表现，唱段稀释了演员的表演，又让本来就单层次、单维度的贫瘠表演被放大和重复，如《发条橙》中强迫观众睁眼一样折磨观众的耐心，终于逼得观众对角色们丧失了起码的同理心。

我对角色的态度也终于达到了冷漠至极的境地：你们这帮人，要约炮约炮，该打胎打胎，要械斗就械斗，要死就赶紧的，我一点儿都不关心，只要你们别影响我欣赏斯皮尔伯格大师的导演技法。

这种情况直接影响了全片最能展现导演技艺的一场戏的观感，就是Tony和Riff在码头抢枪的段落。这个段落堪称本片最高光时刻，码头上有几个破洞增加危险性，枪被放在洞边，演员如表演杂技一般舞蹈追逐，调度、摄影和演员形体、表情都无懈可击。但是作为观众，我却还是只有一个念头：你们都赶紧从洞里掉下去摔死算了，我一点儿也不关心你们，I just don't give a damn.

再说说斯大师的电影语言。没有缺点，对工匠来说是表扬，对艺术家来说却是杀人诛心的笑里藏刀。斯大师的每一个镜头仿佛都在告诉观众：你看，你想不到更好的景别了吧，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吧，看吧，我就是教科书。但是到了这个时代，斯大师的电影语法就是最主流的东西，和同行们无非只有完成度的差别。你斯皮尔伯格敢跟人家卡拉克斯比视听吗？你跟《钛》的前30分钟比一比？你只是在你的这套语法里做得尽善尽美，但你的这一套大家都已经会了，因为大家现在用的，就是从你那里学的。可是对不起，学完了，你已经没有用了，你是春蚕，大家都歌颂你，你是大家敬仰的业界楷模，但你的丝吐完了，你的命运就是死亡。

只是影院一刷，希望没有太多记忆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