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者之殇-我眼中的《周生如故》

Item: 周生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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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沉隐

沉隐评论周生如故 5

2021-09-04 00:00:19

街衢洞达，闾阎且千，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这是故事开始的地方，是灯火阑珊的前朝古都长安，由彼时意气风发的小南辰王俯瞰着万家灯火念出班固的《西都赋》。一座长安城，多少繁华梦。

我曾无数次想过写一个番外，为这个故事改一个结局。不用夺皇权，不用长相守，仅仅让他们能各安一方，他能戎马一生战死疆场，她能编撰经史油墨飘香，即使浮生若梦两相遥望，也算是求仁得仁，这是我心里的圆满。可我竟然找不出一个破局之处，来改了这命盘。

周生辰的背景身份，多少有些历史人物的影子，不论南齐开国皇帝萧道成，还是明成祖永乐大帝朱棣，不是狭天子以令诸侯伺机改朝换代，便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发动靖难之役夺了帝位，这是权力刀尖上的必然之路。而周生辰的人生，是一个注定了英雄枯骨的悲剧。他的每一次取舍，铸就年少英雄梦，也必然换来他朝粉身碎骨。

劈空剑笔书奇语，奈何生在帝王家。少年周生辰，由皇兄抚养长大，这位不曾出场就直接殁了的先帝，一定给了周生辰童年时光无数温情，即使笔墨未及，都可看出他的孺慕之情。许是看多了朝堂之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生性潇洒不羁的周生辰对权力之争是厌恶的。与其说是受皇兄之命，不如说是皇兄成全了他的人生抉择，否则一个十三岁少年，何以领封地，出宫城，成为守卫整个北陈疆土的旗帜。弃皇姓，改封号，立下不入中州的誓言，每一步都是周生辰远离宫廷斗争实现自己英雄梦的抉择。这个时期的小南辰王，人生是快意潇洒的，大漠黄沙，长河落日，七十万王军追随，守得江山平安。

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史书中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故事比比皆是，寥寥数笔英雄路，都由斑驳白骨堆成，周生辰怎能不知。拥兵自重，盛名压君，每一次建功立业，都必然埋下功高盖主、猜忌陷害的伏笔。这也是周生辰第二次重誓的由来。对他来说，十载征战守卫疆土，权谋依然为他所厌，但护佑百姓炊烟成了他能够舍弃一切的理想和信念。然而，任何太过执拗的理想主义，必将成为负累和枷锁，甚至铸就悲剧。水至清而无鱼，整个南辰王军，活在盛名之下，有誓死追随的死士，也必然有蝇营狗苟蠢蠢欲动之徒。不管是以他的理想为理想，愿意舍身取义的南辰王府诸位将军，还是为求苟活而背信弃义的秦严，抑或是守小节而弃大义的杨劭，彼时抉择已经南辕北辙。周生辰的人生华章，皮袍底下早已千疮百孔虫豸横行。而这一次，他不仅献出了一直待他如师如父的太傅，也献祭了他人生中唯一的痴嗔爱念。

肯把须眉傲霜雪,可知寰宇待澄清。不管是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岳飞；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谦；还是欲知肺腑同生死,何用安危问去留的袁崇焕，这些曾经拼尽全力守护江山社稷的英雄，善终者能有几人？守江山者，胸中皆有大义，却很难不被卷入权力斗争的中心，被宵小之徒构陷谋害。周生辰在最后一次宫廷巨变中虽又一次掌控了全局，却依然选择将江山托于旁人，以为偏安一方便能守得人生理想，这一次所托非人使他最后的溃败和惨死成了必然。很多人说周生辰未能起兵谋反是愚忠，其实并非如此。他的人生理想从来就和庙堂之高无关，与其说是忠于江山宗室，不如说是忠于自己。他从来都是清醒的，对于皇兄的猜忌他说这不重要；对于被派来监军的太傅，他视同父亲；对于坊间传闻，他说不用理会这些。然而，他依然一次次选择以决绝之姿舍弃皇姓，舍弃爱人，最终舍弃性命，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毕生的疯狂。平阴这一场鸿门宴，禁军和叛军相勾连，空归腐败犹难复，北陈气数已尽。他舍弃生命想要保护的宗族朝臣，最后也因他之死惨遭屠戮。北陈分崩离析，战火连绵，又岂是他想要守护的人间太平。

故事中出现的三个城池各有特色，南萧的江陵，虽是军事重镇，却文仕风流，歌舞升平，颇有世外桃源之感；北陈的西州，身为六朝帝王都，繁盛中却又带着萧索；而作为权利聚焦点的中州，礼仪繁复，朝臣各怀鬼胎，内里早就腐朽不堪。

这部剧最优质的地方，不在于场景情绪的渲染-----已经工业化到极致的古偶剧场，实现这些并不困难，而是围绕在周生辰身边的百生皆有态的群像图。一众人物各自精彩。南辰王府中诸位将军，正因为他们都曾如此美好鲜活，才让王军蒙冤更让人唏嘘喟叹。故事中最人间清醒的三个人全都活到了最后。南萧二皇子萧宴，曾有最风流潇洒的人生，因身世之仇，看透皇室亲情的凉薄，深谙宫廷斗争的残酷，投奔南辰王旗下，又亲眼见证了周生辰的惨死蒙冤不得善终，终究看破一切远走他乡。我特别喜欢萧宴在刘子行面前的那句豪言，我要重回南萧，披铠甲，拾宝剑，领百万精兵，来取你江山。然而这也终究只是他最后的热血贲张。拥兵一方的平秦王，看似只有莽夫之勇，其实是藏巧于拙的大智之人，同样是拥兵自重的亲王，他的身上没有背负周生辰那么厚重的使命感，不用为盛名所困，虽远居蛮荒之地，但藩王皆不敢犯，又何尝不能护一方百姓平安。他看似朴拙随性，实际人情练达，也因此收获了整个故事中唯一的红袖添香，烟火人生。周生辰平叛之前和时宜的最后一面，也是靠了他成全。杨劭这个后期出场的人物，也极有特点，他更像是一个从刀剑江湖中走出来的另类侠客，重江湖情义，轻英雄大义，狠辣又热血。也只有他能蛰伏在敌营中如鱼得水，寻到机会为周生辰报仇。

全剧中最不尽如人意的便是最大的反派刘子行的塑造，故事用了太多的篇幅来铺垫他的偏执病态，豺狼野心，却未能交代他如何能蒙蔽了周生辰及一众朝臣。要知道诛了方孝儒十族的朱棣虽残酷暴戾，却是修了永乐大典的盛世之君。杀了于谦的朱祁镇虽信馋言行事昏馈，却又有君子之风宅心仁厚的一面。杀了袁崇焕的崇祯，更是极清正自律，只想以一己之力挽救明朝江山，却成了明朝的灭国之君。但凡刘子行表现出一点足以掩人耳目的明君之风，周生辰最后的溃败也算是合了逻辑。他赴死的鸿门宴风波亭，也会更有力度。

这个故事与其说是一个痛彻心扉的爱情故事，不如说是一曲婉转悠长的英雄悲歌。南辰王府的小十一，是这个故事最温柔的视角。在她的眼中，周生辰是率百万铠甲之师，守护江山社稷的英雄，亦是缱绻温柔，求而不得的爱人。在这场终成镜花水月的爱情里，他的沉默隐忍，静水深流，比海誓山盟更让人心动心痛。

英雄和疯子之间，从来只间隔一抔黄土，折戟沉沙，莫问值不值。如同菲茨杰拉德说的：所有的生命，都是一个毁灭的过程。但是有些梦想，值得死守。有些愚蠢，值得固执。让人心有戚戚的，从来不是狡狯玲珑左右逢源的结局，而是一路披荆斩棘的艰辛，一场飞蛾扑火的追寻。这便是我爱的千年长安，周生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