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立志传

主角天醒者路平如果有英文名字的话，估计应该是Luke Skywaker.

最早对《天醒之路》这部剧产生兴趣大部分原因是两个女主角，小部分原因是原著小说作者蝴蝶蓝。我并没有太丰富的网文阅读经验，但是很喜欢看去年上线的电视剧《全职高手》，连带着也对该故事的原作者蝴蝶蓝老师非常有好感。

不过《天醒之路》跟《全职高手》毕竟是不同题材的故事，而且打眼一看，也明显是后者制作精良得多，所以我本来没指望能自己能像去年追看《全职高手》那样津津有味地把《天醒之路》追完，顶多是烧饭、吃饭时当个背景音先用着，如果播到一半我发现了更合适的伴饭剧，那么随时可以毫无留恋地弃剧。

剧集一开始先是一段介绍世界观设定的PPT。“六魄贯通”的“天醒者”容易让我联想到美国动画片《降世神通》，主角也是作为天选之子，具备一般人难以企及的超强兼容性体质，能同时掌握四大御术。《天醒之路》故事核心概念“魄之力”虽然是一种超自然的能力，却并非仙侠玄幻剧里的法术，而是比较类似于凤歌小说《沧海》当中“劫力”的东西，都是作者在“内力”这一成熟概念之外建立新体系、寻找武功新载体的尝试。六魄花里胡哨的名字恐怕很多观众看到大结局都不一定能记囫囵，不及内力、甚至不及劫力听上去那么简洁朴实，但是总体上终究还是保持住了武侠接地气的感觉，没有飘到仙侠的范畴去。

同样在开头PPT里交代的，还有故事中的天下大势，总之就是一堆让人记不住国名的国家在那里打来打去，有点去年口碑扑街的大闷剧《九州缥缈录》内味儿了。看到这里我本来以为《天醒之路》会是一个与现实世界无关的纯架空世界，可是随后提到的地名却引起了我的兴趣——国都开封、陈桥、澶州，只要具备初中水平的历史知识，这时一定都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北宋这个朝代。何况这一两年来，着实出了一批以北宋为背景、颇有正剧范儿的作品，比如跟《天醒之路》同期开播的《清平乐》，还有2019年的开年大剧《知否知否》。《天醒之路》当然没有我提到的另外两部剧那样严谨、考究，无论是服装还是台词都显得不伦不类，因此也没好意思直接使用真实的朝代名称，但是这样反而更激发了我一探究竟的兴趣。

于是我耐着性子撑过了前面十几集——其实本剧并没有太多弱智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剧情，台词虽然不注重典雅古韵，但也算流畅自然——可是隔三差五蹦出来的奇怪设定真是让人一时难以适应，比如考试要去闯塔；几个人用绳子拴在一起转圈圈先自废功力再实现突破的“斩魄”；还有明明是官方举办却有个非主流名字的“点魄大会”……总之本剧几乎情节每往前推进一步，都要涌现新设定或新名词，不断增加观众的学习成本，而且这种学习成本的增加与故事趣味度的提高并不成正比。然而为了追寻我一直很在意的那个答案，我还是坚持下来了。终于，在点魄大会之后，我等到了。

这部剧有个很大的毛病，就是滥用注释文字，新角色登场，如果是还算有点戏份的，就总要在旁边加两竖排文字，写明他的姓名和身份。有的时候剧情只要再往下推进个几十秒钟，这些身份信息就可以很自然地通过对话带出来，加注释完全是多此一举。不过我还是很感谢后期人员在主角一行人参见朔国皇帝时加的那两道注释。因为皇帝的名字是需要避讳的，如果没有这两道注释，我的疑惑恐怕要故事发展到很往后的时候才能得到解答，而我的耐心很可能在那之前就消耗光了。因为有了旁边的字幕注释，答案提前揭晓了。这个皇帝的名字叫“翟荣”。

包括我在内的国产剧观众早已身经百战、见得多了，像是去年《倚天屠龙记》的“帕莎”“朱老四”“元室”，听到耳中都会自动纠错成“波斯”“朱元璋”和“鞑子”。《天醒之路》这个“翟荣”根据发音来推断，很明显就是后周世宗柴荣，本剧的时代设定是五代十国末期。于是剧集开头那段PPT里提到的那几个打来打去的势力也都有了在真实历史上的对位——朔国就是后周；被朔国蚕食的澹国就是北汉；朔国南方的覃国就是南唐，也就是那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李煜的国家；至于北方的少数民族政权奚旦，那当然就是传说中的超级赛亚人萧峰的故乡契丹了，只不过这会儿距离萧峰出生还有一百多年。

超级赛亚人萧峰最拿手的武功不是龟派气功，也不是瞬间移动，而是遇强则强的卓越战士基因，任何平平无奇的武功到他手上都能发挥出极大威力，最有名的战例是在聚贤庄以一套当时普及度极高的基础武功太祖长拳力挫群豪。当我搞清楚了《天醒之路》的历史背景之后，我也突然意识到，“太祖长拳”这套武功的发明者很可能也存在在这部剧中。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主角团成员之一的大师兄，因为他是姓赵的。于是从这时候开始，我追剧的最主要动力就变成了要验证一个猜想：大师兄到底是不是我们大家都非常熟悉的那位姓赵的。

随后的剧情进展屡屡让我质疑自己的猜测：大师兄原来本姓燕，赵姓只是他隐藏侠二代身份所用化名的一部分；他擅长的功夫是刀法，而非拳法或棍法；最关键的是，大师兄似乎是独生子，如果他真是那位姓赵的，那么他至少应该有位年龄相仿的弟弟，作为若干年后烛光斧影的另一位重要当事人。话说大师兄家的产业叫“无极山庄”，庄中挂着一块特别大的牌匾，上书“无极”二字，不知道是不是在向本剧男一号陈飞宇先生的父亲陈凯歌导演致敬？

虽然有着上述诸般不利证据，但我还是抱有一丝希望。万一猜对了，那该多有趣。为了早点打消疑虑，我专门去读了原著小说，结果发现这对于验证我的猜测并没有任何帮助。小说与电视剧完全是两回事，小说中的用词大多偏现代，包括计量单位和一些日常地点的名称，完全不具备古代中国特征。这也就意味着，电视剧的这个历史背景完全是编剧的再创作，而我要想验证我的猜测，没有取巧的法子，只有老老实实地追剧。

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比较系统地接受武侠文化洗礼，都是始于金庸先生的小说作品。因此，那种将少年侠客的成长经历融入宏大历史背景的写法，也就自然而然成为了我们这些人眼中最典型的“王道武侠”。很明显，《天醒之路》的编剧也是一位王道武侠的推崇者，这才会大费周章地在一个原本毫无中国风的奇幻故事中埋这么多历史彩蛋。虽然改编之后的故事仍显粗糙，但是这份“臭味相投”却已然勾起了我对本剧的极大兴趣。

正如上面提到的，《天醒之路》小说原作并非武侠故事，而是奇幻题材，明显受到《哈利波特》系列的影响，而这一特征也被剧集继承并放大了。北斗阁明显又是一间武林版霍格沃茨。为什么要用又？因为最近河洛工作室推出的武侠游戏《侠隐阁》也明显是在往这个方向发力，而且收获了良好的口碑。这说明武侠+哈利波特式的校园氛围是有搞头的。

北斗阁是霍格沃茨，那么作为对立面的山海楼众自然是食死徒了。山海楼主在主角出生那一年遭受重创，不得不蛰伏多年，最后要倚靠主角的血液来重新崛起，这与伏地魔在三强争霸赛最后利用哈利的血液复活的桥段非常相似。所以楼主身边那个打伞的女助理，自然对应的就是伏地魔的手下的女魔头贝拉特里克斯了。至于贝拉特里克斯的堂弟小天狼星，在《天醒之路》中的化身是郭有道，一个是教父，一个是师父，却都牺牲自己的性命救回了主角。

像归像，郭有道并不是真正的“小天狼星”，而是北斗七星中的“开阳星”。实际上开阳星附近还有一颗辅星。因此故事中的郭有道还有个孪生兄弟郭无术。我猜这个开阳双星对应双生子的设定八成借鉴了《圣斗士星矢》动画版北欧篇那段“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一辉就是好猫”的剧情，都是双胞胎其中一人起先对自己的兄弟不服气，最后却终于能在失去这位兄弟以后实现和解，并与他心意相通。当然郭无术的运气要好得多，他没有迅速步上兄弟的后尘，而是活得好好的，还接管了兄弟的产业和人脉。不过郭有道的超级英雄身份“盗”并没有被他弟弟继承，而是被他徒弟路平继承了去。故事的开头路平就已经在Cosplay“盗”，想引他现身，只不过路平用的名号是“盗圣”。后来路平在水牢里遇见了失忆的七师叔，给他起名“老白”……又是“盗圣”又是“老白”的，所以说路平是有多喜欢《武林外传》？

郭有道在本剧中的造型，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谢君豪老师之前在《仙剑奇侠传》中塑造过的另一位邋遢的师父形象。因此，我对早在片头片尾曲中就已经出现了的主角团三男三女集体赏烟花的画面格外警惕。当年剧版《仙剑》也有这么一出，那是整个故事最热闹、最温馨的情节，但随之而来的就是重要角色接二连三领便当。果不其然，《天醒之路》好的不学（实际上剧版《仙剑》除了选角以外还真的就没什么好学的），把《仙剑》那种滥杀角色来强行煽情的剧本糟粕给学全了，鄂州一战主角团并肩携手抓住“山海楼主”之后，故事急转直下，往悲剧方向疯狂突进。从那时起，我就不断调低对后续故事的预期，做好准备迎接一个像剧版《仙剑》那样的除主角以外团灭的糟烂结局。

没想到的是，编剧居然手下留情了。最终不但被我寄予厚望的大师兄那一对成功存活，另一位重要角色变魔术一般的起死回生更是给结局增添了几分惊喜。只不过女主角秦桑是真的死透了，对此我完全无法接受。明明到故事结束时主角一方还有神医型角色存在，为什么不对她再抢救一下？当然，不接受归不接受，编剧这么写的用意我也是理解的。这就跟《神探夏洛克》一定要把华生的老婆写死是一个道理。全剧最后定格在路平和大师兄在灿烂的烟花映照下重逢并相视一笑，再结合前面大师兄代父受过、差点提前上演一百多年以后小镜湖畔的“塞上牛羊空许约”，这部剧真正的“女主角”是谁，已经很明确了。

对我来说，这个给里给气的结局有或没有都无所谓。只要不影响仕途，大师兄跟路平怎么样都好，这就是我身为一个大师兄事业粉的基本素养。也是在最后这一集，我的猜测终于得到了印证。事实上，从大师兄披上铠甲开始为皇帝效力的那一刻，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最后被赐姓赵的大师兄身穿朝服，重开点魄大会，帮助朝廷选拔有才能的江湖豪杰，这段剧情也并非毫无根据。历史上的赵匡胤曾经为柴荣整顿军队、招募壮士，极大提升了后周军队的战斗力，为随后接管后周势力的北宋统一天下奠定了基础。

至此，《天醒之路》这个剧名的双重含义终于清晰了：它既是指天醒者路平找寻自我的道路，也是真龙天子赵师兄的崛起和觉醒之路。如果把关注点放在后一层含义上，整个故事都会有趣得多。至于路平的天醒之路，则相对比较缺乏说服力。男主角路平前期那副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吊样本来就让观众缺乏代入感，后期的转变更是让整个故事的价值观都濒临垮塌崩溃。

为了凸显路平的人物弧光以及他和大反派的对比，剧情安排他从一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偏激少年成长为一个有大局观、能为天下大义放下个人恩仇的“侠之大者”。可是帮助害死自己父母的阴谋家去对付从火海里救出自己的恩人，这算是哪门子的成长？一个为了权势可以设下阴谋诡计杀人放火的枭雄，稍微有点脑子的主角都不会放心把天下交给他吧？优柔寡断如张无忌者，在《倚天屠龙记》末尾将《武穆遗书》赠与朱元璋的亲信徐达时，也不忘了提醒一句“但若有人一旦手掌大权，竟然作威作福，以暴易暴，世间百姓受其荼毒，那么终有一位英雄手执倚天长剑，来取暴君首级。统领百万雄兵之人纵然权倾天下，也未必便能当倚天剑之一击。”一个有觉悟、有骨气的侠士，即便可以不计较个人恩怨，但是面对着《天醒之路》中朔国皇帝这样有过黑历史的枭雄，起码也该善尽监督、劝谏、警告之责，而不是像路平这样轻易被招安，以投降主义者的姿态一味迎合。路平扮演者陈飞宇先生的父亲是著名导演陈凯歌。与之齐名的张艺谋导演拍过一部名叫《英雄》的电影，也是把侠士对自己目标的背叛和对强权的妥协当作“识大体”“有大局观”来歌颂。金庸古龙这一代武侠创作者好不容易为武侠故事注入人文关怀，而新世纪的创作者们却一路开着倒车，退回到《三侠五义》等旧武侠那种侠客受明君或名臣驱策、宣扬忠君思想的老路上。

如果代入历史上真正的柴荣相关事迹，那么本剧主角的选择也就可以理解了。真正的柴荣在军事、政治、经济等诸多方面的才能都足以令人折服，他是真正有心要接受分裂割据状态、还世人以和平繁荣生活的。最关键的是，他并没有做过剧中那些脏事。这也是电视剧不敢使用真实人名和朝代名的原因。

剧中给人感觉好像是柴荣及其养父郭威（剧中为“翟荣”“翟威”）用卑鄙伎俩篡夺了后汉（澹国）刘氏的江山。在真实历史中，是后汉皇帝先杀了郭威全家，逼得郭威造反，这才有后周的建立。正因为郭威的亲儿子都被他们老刘家杀光了，所以才会轮到柴荣这个外姓养子继位。而电视剧如果不改名直接引用历史人物和朝代，还会带来一个更大的Bug——后汉和后周两个短命王朝加在一起也不到二十年的时间，根本就来不及酝酿剧中这样一段牵涉两代人的恩怨情仇。

老柴家在古代传统小说、话本里的形象一直都是偏正面的，比如《杨家将》里的柴郡主、《水浒传》里的柴大官人。不知怎么的，近年来越发成为文娱产品中的反面角色。除了电视剧《天醒之路》以外，前年的武侠游戏黑马《天命奇御》，也是“天”字头系列，同样以周末宋初为时代背景，那里面柴姓宗亲因为不满意赵匡胤篡位，居然成了魔教头子（没错，就是上面反复提及的《倚天屠龙记》里的那个魔教），在暗地里搞事情。好在游戏主角也是老柴家的人，两边的作用互相抵消，算是不吹不黑。其实赵匡胤对后周皇室礼遇甚周，《水浒传》里提到柴大官人家有御赐的丹书铁券，史书记载确有其物。所以姓柴的因为对赵宋不满意而发动叛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天命奇御》里的摩尼教大概率是类似清朝初年民间的什么朱三太子之类假借前朝皇室之名的乌合之众。

因为实际播放的《天醒之路》电视剧版本毕竟没有真的使用历史人物的名字与朝代名称，所以上面提到的这些所谓史实性Bug也就并非真的Bug了。但是除此之外，剧集本身还是存在着一些难以自圆其说的地方。与主角路平的行为逻辑一样诡异的是大反派刘松。他究竟是如何做到上一秒还冒死从火海里抢救襁褓中的路平、下一秒就把人家小孩子囚禁起来搞生物试验的，一直到故事的最后也没交代清楚。这部分动机如果能稍微细致地打磨一下，或许能连带着把路平的转变也解释通了。

最后再岔出去一点题外话。上面提到剧中的澹国就是历史上的北汉，这个割据政权虽然没有出过山海楼这种掌握黑科技和生化武器的神秘组织，却也有自己的秘密武器。他们老刘家有个名叫刘继业的猛将，号称“无敌”。后来这位Incredible继业归附新生政权大宋，改回了他本来的“杨”姓。他们老杨家也是个武学世家，杨家枪法与大师兄的太祖长拳一样广为流传。其后经过一百多年，北宋灭亡、南宋建立，又出了一个把杨家枪法威力发挥到极致的无敌猛将，名叫杨再兴。根据《说岳全传》，他也是天波杨府的后人。再后来杨再兴又有个后人名叫杨铁心，再再后来杨铁心又有个孙子叫杨过。当年老杨家的老祖宗杨继业替北宋在雁门关抗击北边打过来的契丹军队，巩固了新生的赵宋王朝；而他们老杨家的后人杨过在北方的蒙古军队入侵襄阳时，用飞石打死了蒙古皇帝，帮老赵家的王朝又续命了若干年。一个武林高手建立了一个重文轻武的王朝，这个王朝就这样跟无数像杨家一样的武学世家交织在一起，共同生长了三百年。偏偏是这样一个重文轻武的国家，对外战争屡遭失利，作为个体的国民们却有不少武功高手。或许正是因为国家层面对“武”的概念淡化、不崇尚武力，反而激起了国民的好武之心。相应地，有时国家穷兵黩武了，作为个体的国民却反而失去了培养强健体魄与气魄的意愿与可能性。

赵匡胤是历史上著名的武术家皇帝，而剧中的大师兄武力虽然也不弱，但是很明显更抢眼的是他控制人心的精之魄力。这项异能刚刚觉醒时，大师兄还坐着轮椅。而同样擅长精之魄的刘松，在剧中大部分时间也都坐着轮椅。所以说这种精神控制类的异能总是跟轮椅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如果这两人的精之魄修为继续加深的话，可能不光要坐轮椅，还会脱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