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不是一部简单的爽文
《庆余年》不是一部简单的爽文,因此这部剧也并不是一部简单的爽剧。因为它这总让我看到王小波的影子,我是指,以嬉笑怒骂自成一体的方式颠覆了传统的英雄主义。虽然剧情轻松诙谐,但这种轻松诙谐的形式却是对主流严肃的有力解构,而这种颠覆性和解构性主要体现在它建构历史剧的方式上。
当我们回顾历史,我们是用当代人的视角去看古人的世界,而非完全站在古人的立场审视古人。所以“高度还原历史”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高度还原历史真的是判断一部古装剧好坏与否的绝对标准吗?《庆余年》在第一集里,导师不满张庆用现代思维研究古代史,而张庆表示,他要创作一部小说,故事是现代思想与古代制度的碰撞。我想这是在借张庆与导师的争论,点名了这部剧的理念。古代制度是宏观式的,它建构一个庞大的秩序系统,每个个体都是这个等级森严的秩序系统中的一份子,而不是独立的个体。但现代思维却是微观式的,强调个体的感受与得失。于是乎当张庆要用现代思想与古代制度碰撞时候,他所做的,也是《庆余年》在做的:“颠覆宏观历史,放大微观历史。”
于是乎,张庆回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古代世界。
1.颠覆大历史
喜欢正统历史剧的剧迷们肯定会看不惯《庆余年》的天马行空感,可是这恰恰是《庆余年》的精髓所在。这种驰骋的想象性让这部作品在颠覆固有历史叙事格局方面,有着足够的力度。
所以如果切开《庆余年》的横截面,就会发现这个世界结构的巧妙之处就在于它处处体现着现代与古典的对抗性。
身份问题:范闲的私生子身份与讲究明媒正娶的中国传统社会礼法互不相容。
财产问题:庆帝收归了叶轻眉的财产,因为在古代社会财产收归王室天经地义。而范建让范闲夺回母亲的财产,则体现了对私人财产权的重视,这是典型的现代商业精神。
职位问题:叶轻眉从商而发家致富,但中国传统社会是重农轻商的。甚至在汉代等历史时期,商人不允许穿丝绸。
姓名问题:古人在取名方面及其讲究。可是《庆余年》中的人物名字都非常随便,范闲(犯嫌)、范建(犯贱)、范思辙(奢侈品范思哲)、达康书记化身陈萍萍(也是姓名的去性别化)。
婚姻问题:古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范闲和林婉儿却都想自由恋爱。范闲与林婉儿的婚约是庆帝、范建等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所布下的局。这里多提一句,古人家族观念非常强,个体就是家族的一份子。个体时刻都要遵守家族秩序。
因此,古代的婚姻就是为家族利益服务的。家族间为了利益联姻(从小户人家的传宗接代,到大户人家的巩固家族权力、夺取利益等)再正常不过了。古代男人更多是在纳妾、逛花街柳巷的过程中寻觅爱情。但是范闲和林婉儿却不想掺和利益纠纷,他们只想凭借着这份真爱厮守一生,他们没有抽象的家族观,他们在乎的是自己作为个体的感情与感受。
工匠精神:古代社会轻视一切与读书进学、登科及第无关的社会实践,因此工匠精神在古代一直不被重视(虽然也取得了很高了成就,但是古代匠人一直都没有很高的地位,以至于很多神作都找不到制作者的名字)。而范思辙的神算能力、范闲母亲叶轻眉发明了玻璃、肥皂和白砂糖都体现了一种工匠精神。而工匠精神又是现代商业精神的体现。
生命平等:这个理念在很多细节上都有体现,比如儿时的范闲并不想让仆人伺候。而仆人们却为之十分担惊受怕,直到范闲呵斥他们出去时,他们担心这位新主子会杀掉他们,吓得纷纷而逃。面对这个场景,范闲一阵苦笑。在他看来,这些底层人,长期活在主人的威慑下,是十分可悲的。另外,“生命平等”的理念在藤梓荆、程巨树被杀死的那几场戏中也有重要体现。下一节细说。
其他的细节:范闲第一次见到林婉儿的时候,她躲在桌底,一手拿着鸡腿,而非吹笛画画跳舞弹琴的淑女形象。因为自由的人不在乎矫揉造作的繁琐礼节。
理顺了这些,也就能发现这部剧的一个本质:以一位热血青年闯荡庙堂的外壳,表现的却是现代的自由精神与封建社会文化的冲突。
2.一个小侍卫之死引起的大风暴——被强化的小历史
这里重点提一提滕梓荆之死。原著里的滕梓荆一直都没死,电视剧版却在十几集就领了盒饭。据说很多原著粉看得很心疼,不满意。但是在我看来,这段戏改得非常妙。
首先,滕梓荆之死升华了剧中的人物冲突,让观众看到失去得力助手的范闲要独立面对京都的腥风血雨,也亲身感受到了社会的残酷无情。其构成的对立冲突更有张力。
其次,滕梓荆之死成了范闲成长史的转折点。在多数人眼中,死去的滕梓荆只不过是个护卫,但范闲却把他视为一条人命。滕梓荆死之前,范闲没有宏大理想,既不想掌管内库,更不想参与皇室斗争,他只想娶了林婉儿后,和滕梓荆、若若回澹州去,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当他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对滕梓荆的死置若罔闻时,他开始真正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凉薄。因此,滕梓荆的死对范闲思想变化有着极大的推动作用。让他开始有了改变世界的冲动。
有段对话蛮有意思。滕梓荆死后,范闲在鉴查院讨说法时,朱格告诉他:“须以大局为重。”可是范闲却反驳他,若是以无辜者的性命还大局,这大局还要他有何用?
范闲的世界观和南庆的社会文化那不可调和的矛盾在这场争执中被鲜明地展现了出来。而它也将贯穿着这部剧的始终。
现在剧已经更到了21集,滕梓荆的死还像多米诺骨牌一般,推动一连串的剧情冲突,让范闲等人发现了南庆高层与北齐之间的猫腻、司理理的密探身份,连带着林珙之死,在最新更新的聚集里,隐隐透露了陈萍萍和范闲母亲之间的关系,以及他和庆帝之间的裂隙。和谐的表象不断地崩裂着。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所卷起的蝴蝶风暴。
所以,《庆余年》以关怀着微不足道的个体的方式,放大了微观历史的细节。常规英雄叙事都是大人物拯救了个体,《庆余年》却是小人物推动着剧情不断发展,改变了英雄。
另外,滕梓荆被杀死后,范闲在大街上与程巨树厮杀,并最终杀死了程巨树——这是这部剧的爽点所在,但是这段戏的细节处理又让这部剧超越了爽剧:当范闲和程巨树杀起来时,滕梓荆的儿子突然出来喊程巨树“大块头”,范闲怕程巨树会杀掉孩子,立马大喊:别伤害他,我可以放过你。而程巨树看到这个孩子时,凶狠的目光立马变温柔起来,他只是摸摸孩子的头,并无杀意,却让范闲有了杀死他的机会。
程巨树死前说的那段话也令人颇为感慨,他说:“我出生以来,见我面者,有恐惧,有厌恶,要么求我杀人,要么退避三舍,请我吃果子的,只有他一个。”
这段戏表现了人性的温情面——一位体积庞大的冷血杀手,在怜悯幼童的同时,也投射着卑微的自己。这个细节和滕梓荆之死相互呼应,都是通过关怀小人物的处境,质疑大历史观。
3.其他的一些细节
一些的作品因为破坏了常规讲故事方式的逻辑链,因而往往会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涣散感。但是《庆余年》却蛮注重细节处理的。用细节支撑起了整部剧的骨架。
剧的第一集里,范闲念着曹雪芹在《红楼梦》里的《留余庆》,而《留余庆》的全曲是:
“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
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这曲子原本是交代红楼梦里的巧姐的故事。我个人感觉,这首曲子实际上却又指涉着《庆余年》里的人物关系。上半段唱的是范闲:“忽遇恩人”即是像陈萍萍、滕梓荆、“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则是他虽已不在人世,却通过自己聪明与智谋为他留下宝贵的财富与资源的叶轻眉(母亲)。下半段唱的是林婉儿:“狠舅奸兄”是她的舅舅庆帝,兄是她的哥哥林珙。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话,那整个剧情的脉络应该都藏在这首曲子里。
另外,作者对南庆高层的人际关系的设置也是细致入微,充分表现了高层暧昧、复杂、冷酷的人际关系。比如太子和二皇子之间潜在的竞争关系,庆帝虽然知道皇子相争,却想放任他们之间相斗,因为他认为最后的赢家才有资格担当治国大任。为了遵循丛林法则丝毫不念骨肉亲情,这样的皇帝是真狠心;长公主和境外势力(手动狗头)北齐之间的暗中联系;庆帝为代表的高层公开场合宣扬与北齐对立,暗中却为了“大局”和北齐做交易,真的太讽刺了……剧情冲突还在剑拔弩张地继续着,到后面应该会越来越好看(希望flag不倒哈哈)。灰常期待下周更新……我再继续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