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潔芳*(《島嶼邊緣》1993年第八期)
重刊前言
本文原刊於1993/04/26的《民眾日報》,刊出後,《喜宴》獲得世界各國獎賞,包括美國同性戀團體的頒獎,這並不表示《喜宴》因此就變成了替同性戀發言的電影,因為老美同性戀不了解本片與老K【編按:國民黨】的政治關係。而同性戀也必須面對同性戀解放,與其它宰制的關係。在人民民主多元解放的觀點下,男同性戀若是透過壓制女性、階級、族群的主體來解放、那就根本不是解放,反之亦然。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金馬獎頒獎典禮上,因《喜宴》而獲得最佳原著劇本獎的馮光遠,在台上,面對李登輝說:「把獎獻給多年來受苦的政治異議份子。」政治受害者為藝術創作者爭到了《喜宴》的言論自由,但《喜宴》卻成為反台獨的宣傳品。
一九九四年三月,《喜宴》及《霸王別姬》同時入圍奧斯卡,二種東方主義商品因市場區隔而可共存共榮,但西方到底容不下東方擠進兩個獎項,所以共同落選。
文中我誤以為李安是台灣福佬人,刊出後立即收到匿名讀者投書,在此也一併刊出,讓大家了解省籍問題的敏感性。
台獨和同性戀是同一種東西,而且持這種看法的人還不只是少數。一方面是開明或自由主義的章孝慈,他在舉辦二二八紀念音樂會後不久(二二八是當前台獨運動最重要的歷史資源),接受了記者的訪問,表示他正在撰寫同性戀的法學論文,他支持台大學生成立「同性戀問題研究社」,也主張同性戀者應有法律保障,他說:「已經存在的事實,我們不能視而不見。二二八事件如此,同性戀問題也是如此。」(《聯合報》,一九九三年三月十三日)
另一方面是保守的台大課外活動組,它表示,台大這學期有廿個社團申請成立,只有「建國俱樂部」、「男同性戀問題研究社」和「自閉心雨研究社」未獲准成立。(《自立晚報》,一九九三年三月廿二日)
也許有一種簡單的說法,會被用來解釋上述兩種現象,即台獨和同性戀都是台灣社會的主要禁忌,所以會被相提併論;章孝慈和台大課外活動組的差別僅在於,前者主張取消禁忌,後者主張繼續壓抑。
不過這都不是本文的重點,本文要再探訪《喜宴》(指電影而不是劇本)其中同性戀與台獨(或至少是與獨台)的關係,它們絕不是「禁忌說」可以涵蓋的。
關於《喜宴》的違背男同性戀者的立場,已有同性戀者林奕華加以批判(《影響》,一九九四年四月號);《喜宴》出賣女性的部分,在「南風月報」中(《民眾日報》,一九九四年四月十六日),陳姿仰和張妮那的評論已非常清晰;本文作者是男異性戀者,除了支持前述批判的立場之外,想進一步分析《喜宴》的政治(狹義的)效果。
簡單的說,《喜宴》是用男同性戀來包裝國民黨的新形象(國際的及國內的)。我們並不是要說這是官方製片──中影的陰謀,導演李安和編劇馮光遠在主觀上也可能是善意的,但是該片確實可能成為反動論述的一部份。
郎雄飾演的「師長」,是典型的國民黨軍事威權體制的既得利益者,他利用在台灣所獲得的利益,交給他的兒子「小留學生」偉同在美國經營房地產出租,也就是不折不扣的「寓公」。現實中紐約的台灣寓公,大都是把不合建築法規的舊公寓以高價出租給台灣新移民、大陸客或少數民族。但是《喜宴》中卻把小寓公美化成可以不討房租、贈送冷氣的帥哥;而老寓公也變成接納同性戀洋人女婿、共匪媳婦,並且會說英文的開明長者。
這個把國民黨軍人形象「現代化」的企圖,好像是在國際上替「蔣介石元帥」(Generalissimo)爭取平反;這和經濟上用購買《紐約時報》廣告來建立MIT品牌形象,以平反倣冒王國的企圖,有著平行的效用。也都反映了解嚴後,急於重返國際社會的獨台集團的焦慮。
除了政治之外,《喜宴》以同性戀當作主題,也有其文化政治上的意義,也就是爭奪正牌(authentic)「中國文化」國際市場代表權的問題。
大陸近年來推出許多以西方美學語言來再現封建中國的新電影,其中尤其以《菊豆》為典型,可說已經取得神秘「舊中國」的真品輸出權;而香港也以先進的電影生產技術,確立了「亞洲好萊塢的地位」,是「現代中國」的代言人:那麼台灣要出售什麼呢?
本土文化?很有志氣,但卻不符合西方片商或影評人的東方主義觀看習慣。即使在國際政治上略有影響力的中國,在文化上也是自我出賣「第三世界觀(Third-Worldism)」的;也就是把本土的文化,再現為符合西方人印象中的落後,但卻充滿掙扎冒險、衝突與傳奇的世界。台灣不具在地意識(而非狹隘的本土意識)的文化人,例如李安,似乎發展出一種折衷式的「東方主義」溫情,來佔領市場的利益。從《推手》到《喜宴》,有東西文化衝突,又不過度神秘;既有流行的問題,但總是不缺「人性」的解決之道。
在台灣成長的福佬人李安,到了美國之後,不再站在「台灣人」(廣義)的立場來看台灣,而成為一個協助洋人來看「中國」的人(或有人願稱之「買辦」)。在《喜宴》的婚禮場景裡,他自己現身,以一個旁觀者、解說者的立場對洋人說:「這是中國五千年性壓抑的文化。」他選擇在那一刻,來推翻整個電影的虛構(因為導演自己在發言),是向洋人社會表態,宣示自己不是壓抑的一部份,也就不是「中國」的一部份。
這種進行內部文化殖民(「自己人」卻用洋人觀點生產作品給洋人及自己人看)的文化人,受到中影的重用,因為他掌握了國際影展的政治,以同性戀來包裝電影(一如用中國功夫來包裝《推手》中的反共拒共意識型態),使得被東方主義蒙蔽的自由派洋影評人,誤把《喜宴》當作「同志」(林奕華語)電影,但事實上卻帶來了平反國民黨形象的效果、間接的維護了台獨的競爭者──獨台集團統治的正當性。
李登輝曾在總統府接見《喜宴》全體幕前幕後人員,又率全家在行政院觀賞該片。這當然並不表示國民黨政權承認同性戀的正當性;而同性戀之所以任由政治力量利用,主要是因為缺乏一個現身(Coming Out)的運動(而台獨卻已完成了這種集體行為),所以根本無從介入制衡有關的論述。甚至,連唯一一篇以同性戀立場批判《喜宴》的文章,都是香港人林奕華所寫的。
這當然顯示了在台灣,我們這些異性戀者的霸權是多麼穩固;也因此,在我們不敢成為同性戀或至少雙性戀者以前,我們仍要以異性戀立場批駁那些想要為同性戀代言、或利用同性戀議題的異性戀者。(原刊於《民眾日報》1993年4月26日)
附錄──原載之讀者投書
敬啟者:
頃閱費報4月26日第25版邱潔芳先生<台獨與同性戀>之文,言及「在台灣成長的福佬人李安,到了美國之後,不再站在「台灣人」(廣義)的立場來看台灣,而成為一個協助洋人來看「中國」的人(或有人願稱之「買辦」)。
查李安是在台灣成長沒有錯,但他不是福佬人。他父親李昇是山西人,在台南一中校長任內退休,目前尚居台南。他母親楊思莊也不是台灣籍,亦從台南啟聰退休。李家目前有否認同台灣不得而知,但他絕不是福佬人。敬請將此資料轉知作者,以便更正,謝謝!
讀者敬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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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是台灣工運界的重要組織者。邱潔芳是筆名。
台獨與同性戀(《喜宴》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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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现在不闹洞房了(天水郡主)
所有人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只有威威美美dy(♂勿进)(Sherry)
说说老爸和老张(小蠢白)
这部哪儿看的(宏儒)
他爸爸是不是同性恋?(怀颜)
按照纽约州当时法律,男主是被女主强奸了吗?如果...(鲁提辖的跑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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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我们这里什么都是政治了
湾湾看什么都是政治啊。真是走向文革的节奏。
呵呵这么多年过去了,李安已经是举世公认的大师;而民进党人却一再自搧耳光,总搞些卑鄙龌龊的小动作,最后退化成一堆臭不可闻的蛆虫。
现在看来这篇影评有点畸形了
湾湾看什么都是政治啊。真是走向文革的节奏。
这个是社评。。。不是影评
1993年,台独正烈。
民进党人搞起政治斗争来真是轻车熟路
呵呵这么多年过去了,李安已经是举世公认的大师;而民进党人却一再自搧耳光,总搞些卑鄙龌龊的小动作,最后退化成一堆臭不可闻的蛆虫。
我无心去评价李安的电影修为,和谈论或有或无政治行为,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说说当我看完喜宴后的感受,我佩服李安对于中国文化的剖析,对片中的婚闹行为感到气愤又尴尬,但潜在意识感觉到不舒服,这不是说被别人直击痛楚的不舒服,当看到上文中的:
“李安,到了美國之後,不再站在「台灣人」(廣義)的立場來看台灣,而成為一個協助洋人來看「中國」的人(或有人願稱之「買辦」)。在《喜宴》的婚禮場景裡,他自己現身,以一個旁觀者、解說者的立場對洋人說:「這是中國五千年性壓抑的文化。」他選擇在那一刻,來推翻整個電影的虛構(因為導演自己在發言),是向洋人社會表態,宣示自己不是壓抑的一部份,也就不是「中國」的一部份。”
我细细思考,确信是有着这种意味在里面,或许无心,但我确实感受到了。
喜宴的情节容易让人想起《面子》,它里面也有一些关于华裔的陈词滥调的老笑话。可是是在一种温情的自嘲的敝帚自珍的气氛里讲述这些笑话的。这些陈词滥调的目的不是为了引起文化冲突或者文化批判。
2019年,我们这里什么都是政治了
好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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