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笑话，谁也别瞧不起谁

作为国内最出色的商业电影操盘手之一，宁浩的每一部新片上映，都很难不让人多出几分期待。加上“疯狂系列”的名头，《疯狂的外星人》在这个春节档，更是许多人眼中的头号种子选手。

《疯狂的外星人》少了“疯狂系列”前两部《疯狂的石头》和《疯狂的赛车》里令人眼花缭乱的多线索叙事和交叉剪辑，叙事上回归了传统，但在骨子里，它继承的依然是这个系列“疯狂”的精神。这里的“疯狂”，是阴差阳错的荒诞，是皆尽过火的癫狂，是那种每个人都是笑话的讽刺和批判。

因为如此，宁浩不太愿意称呼自己的这些电影为“喜剧”，而更愿意称之为“荒诞剧”，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荒诞讽刺剧”。一个人是笑话，它就只是笑话，每个人都是笑话，它就成了荒诞。

宁浩的电影当然是富有喜感的，这种喜感来源于与他搭档已久的黄渤和徐峥（在《疯狂的外星人》里换成了沈腾）那富有喜剧质感的面孔、语言和肢体语言，但更重要的部分，却是来自于他的故事里人物所处的处境。这种处境因为与人物明显的不适、不搭、不协调，而显得荒谬，令人尴尬，继而引发一连串远远出人意料的戏剧性事件，如同滚雪球一般，把芝麻滚成了西瓜。也就是在这个滚雪球的过程中，糗事跌出，笑料横生。但最后，在笑过之后，我们并不因此而捧腹，反而觉得无奈和荒凉。

《疯狂的外星人》本质上沿用的依然是这一套路数，处境尴尬的主人公是耿浩（黄渤饰）和大飞（沈腾饰），前者是一个日渐边缘化快要丢掉饭碗的耍猴人，后者是一个成日里被P2P理财蒙骗的失败的药酒代理商。这两个人本来注定要在社会的角落里默默无闻地沉沦，而改变他们命运的那粒芝麻，就是掉在他们头上的外星人。

整个事件的荒诞，都来源于耿浩和大飞的蠢笨和无知，他们捡到了全世界都在疯狂寻找的宝贝——外星人，却把外星人当猴耍，这也让一大批追寻外星人的C国特工，也像猴一样被耍得团团转。当耿浩和大飞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之后，被当成猴的就成了他们自己。在事件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时，早已不受他们两人的控制，但最终却阴差阳错的依然得由他们来解决。而化解最终危局的终极方式，正是耿浩赖以生存的耍猴。

这是一部真正意义上把“耍猴”当作主题和核心的电影，在“耍”与“被耍”的过程中，片中登场的每一个人，都像个笑话。无论是只懂耍猴的耿浩，还是财迷心窍一心要卖猴的大飞，又或者是找猴的约翰，也包括看似神通广大却被当成猴的外星人，都是某种意义上的笑话，也都是整部电影这个大笑话中的一部分。

他们之所以可笑，是因为他们从来只知道站在自己的立场和角度去看待世界，去理解事物，从未试过跳出那套固有的概念思维去思考问题。这种一根筋的思维，让他们的想法与行为从头至尾都是一条直线走到黑，当他们相遇，自然就只有激烈的碰撞。这些人物与“疯狂系列”里的那一群来自底层市井的人物如出一辙，他们始终不曾改变，哪怕事件已经严重到足够毁灭地球，又哪怕如此巨大的事件终于平息，他们一如过往，还是从前的自己。

在这种“一条道走到黑”的行为背后，则是每个人心底的那份自以为是。在《疯狂的外星人》里，这种基于财富、权力和文化的优越感而滋生的傲慢与歧视，成了宁浩着重讽刺的对象。

影片的一开始，就是外星文明对地球文明的歧视，他认为低等的地球文明连如此简单的一个基因交接都没法顺利完成，而后更是认为地球人把他当作低等动物一般侮辱和对待，等待他的，就是被当成猴耍的待遇。

在影片的中段，象征着科技和进步的西方文明对代表着市井和农耕的东方文明同样是赤裸裸的歧视，以约翰为首的特工无法想象两个耍猴人有眼不识外星人，居然把如此重要的天外来客当作低级的灵长类动物饲养和训练，甚至也从不试过耐心地从对方口中了解事件的来龙去脉，只是一味地要求和强迫。但其实，他也是一个被耍的猴，飞遍了整个地球都扑了个空，在众目睽睽之下，更是煞有介事地与猴（真正的猴）完成了一场与外星人的建交，一遍又一遍地舔舐那个沾满大便的基因球。这场戏也是全片最可笑的地方，越是一本正经，越显盲目愚蠢。

耿浩和大飞歧视的，则是动物。大飞无疑更明显一点，在他眼中，无论是真猴欢欢还是假猴外星人，无非都是为己谋利的工具，但求一卖了之。耿浩的态度要复杂一点，他同样把猴当作自己的谋生工具，但也和猴产生了某种无法隔断的情感联系。一方面他会羞辱猴，另一方面他也会奋不顾身去拯救猴。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这重复杂，他成了整部电影里最具人味的角色，也是最终的拯救者。

这是一部打上了宁浩自己鲜明的个人标签的贺岁片，但或许也正因为个人风格过于鲜明，它与许多观众的预期也存在着某种尴尬的偏差。

对于许多抱着对“刘慈欣改编作品”的期待，看到另一部《流浪地球》式的重工业硬科幻色彩的科幻片的观众而言，这部分期望可能会落空。除了外星人，《疯狂的外星人》和科幻其实关系不大，它就是一部电影的荒诞讽刺剧，只不过，宁浩巧妙地在其中加入了大量应景的贺岁元素。

对于许多抱着看一部典型的贺岁喜剧的观众而言，《疯狂的外星人》可能并不像一部传统意义上的喜剧那么“搞笑”。至少，黄渤和沈腾两大主演的喜剧天赋，没有得到最充分的发挥。他们两人在片中的喜剧色彩，主要还是通过语言来完成，在更大背景的故事里，他们只是荒诞的一部分。到头来，他们也只是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在扮演自己可笑的那个部分而已。

在这个意义上，他们倒是实现了宁浩喜欢的那种“平等”——大家都是笑话，谁也别瞧不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