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命运成为大反派,才是真正的人间不值得
如果你的孩子自出生那一刻便罹患重病,ta在世上的每一秒都在经受地狱般的折磨,你可以拿出半生积蓄尝试救治,但ta最终能活下来的希望也极其渺茫,你会选择救还是不救?
相信没有谁会闲来无聊拿如此沉重又残忍的问题做自我拷问,所以《宝贝儿》给每一个观看影片的观众提供了思考这个问题的契机,或者说《宝贝儿》的每位观者,都逃不开的要被拉入到这个人性困境之中做一番抉择。
在我看来,大概每个将自己代入到父母视角看待这一问题的人,都会在两难选择间有着或多或少的犹豫吧?
毕竟,果决的选择放弃治疗显得太过冷酷,毫不犹豫的选择继续治疗又太过冲动。
《宝贝儿》这部电影最好的一点,就是导演刘杰在这样的复杂困局面前做到了几乎不带有偏向性的讲述,既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呼唤爱,也未将认为“救是天经地义”的女主打造成站着说话不要疼的圣母白莲花。
如果说影片中有反派,那他的名字叫做命运。
《宝贝儿》之中,导演只不过是用纪实的手法,将影片描绘的那种复杂又实际存在是人性难题,尽可能全面的摆到大家面前。至于我们看过后会得出怎样的答案,影片将决定权交还给了观众。
这样“提问题”而不是“给答案”的电影,比起许多创作者蛮横的将自己的道德观塞到影片之中,既高级又有力。
从这点上说,《宝贝儿》是真正的现实题材电影,毕竟我们的生活有多少问题是存在所谓正确答案的呢?很多时候这些问题甚至找不到所谓最优解,我们不过是在永恒的不确定中摸着石头过河。
不但有现实主义的面貌,更拥有现实主义的灵魂,这样的《宝贝儿》让我想到了高居豆瓣top250的伊朗电影《一次别离》,虽然两部影片无论是故事还是内核都并无相似之处,但在对于现实题材的呈现方式上却做到了异曲同工。
杨幂在《宝贝儿》中贡献了自己从影以来最具颠覆性的表演,将自己由内而外的变成了影片中那个名叫江萌的女孩。
首先,她在化妆的帮助之下,将脸色涂得分外暗沉,添上即便她素颜也没有的雀斑和痘印,还原出了一张属于底层弃儿在岁月中饱经磋磨却又没有昂贵化妆品维护的面庞。
放下偶像包袱,这是她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是个演员的第一步。
其次,作为一个北京大妞,杨幂在片中说了一口南京话,虽然我不是南京人不知她的方言口音究竟是否地道,但绝对是足以让我信服的,能看出她是为此下了一番苦功。
练就独特口音,这是她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是个演员的第二步。
当然,以上外在的种种条件不过是对塑造角色的辅助,最后还是要通过表演来将自己变成人物,在《宝贝儿》中,杨幂的确做到了让我忘却了杨幂,相信她就是那个执拗的江萌。
江萌这个角色作为影片女主,却也没有得到导演的“特别关照”,她并不代表着正确,甚至极端的执拗让她有时显得不那么讨人喜欢,不过在我看来这个角色的所有行为对她自己而言都是合情合理的。
江萌在片中之所以近乎疯狂的想要救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无肛婴儿,并非是因为自己有着什么过剩的道德感,而是作为一个曾经因残疾而被双亲抛弃的弃儿,她对眼前的孩子产生了同病相怜的共情,这种同情又像是她为自己以及诸多命运相似之人所做的一次挣扎和反抗,她希望有一个孩子能在她的努力之下摆脱看似注定的悲惨命运。
所以,如果有人将江萌的行为解读为“道德婊”、“圣母婊”,那我必须得说他是白看了这部电影。还有一大批将《宝贝儿》与无肛女婴“小希望”事件强行联系在一起的人,不过是看着剧情简介望文生义而已,相信但凡看过影片本身的人,都能看出两者只是表面相似,电影所想要表达的主题和前者并无半毛钱关系。
江萌对于救婴儿的执着,更多是来自于她教育水平有限加之先天残疾导致智力受损所决定的思考问题方式简单,她并不聪明却有着一般人所不具备的单纯,从她最后去偷婴儿却也没想好得手后该怎么办,就不难看出其实在片中她有不少决定都是目标明确但行为愚蠢的。
江萌在影片之中总是会一遍遍重复同一句台词,这也是她角色一根筋性格的佐证。例如她会缠着警察一遍又一遍的问“孩子的妈妈怎么说?”因为在她的脑海中,无法相信一个母亲会任由自己的孩子自生自灭。
总而言之,江萌一路想要为那个婴儿讨的,不过是一个活下去的希望,也想通过这件事搞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像他父母当年一样忍心弃自己的孩子于不顾。
在这一过程中与江萌站在对立面的婴儿父母,原本就巨大的痛苦和愧疚被江萌的行为不断地放大和加深,一个陌生人看起来都比他们更爱自己的孩子,这给他们带来的打击和压力有多大是可想而知的。
导演在片中并未对这对父母的决定进行谴责,甚至以大量笔墨去展现出了他们所经受的痛苦,对他们选择放弃治疗的决定表现出的并非肯定但也没有批判,而是理解和同情。
郭京飞饰演的婴儿父亲,显然并不冷血,从他的种种表现可以看出,放弃治疗这一决定是整个家庭经过讨论与深思熟虑后所做出的,他也确实是为此背上了一生无法释怀的心债。
当这样一个父亲和江萌站在一起正面冲突时,我竟一时不知该去同情谁和支持谁,命运对他们而言都是残酷的,一个曾经的弃婴和如今决定抛弃孩子的父母,各有苦衷、互相伤害、令人唏嘘。
必须得说,刘杰不愧是一个作品主演总是能入围各大奖项影帝影后之争的导演,对于演员调教他真的是颇有一套,为了让郭京飞演出片中父亲那种精神恍惚的感觉,刘杰让其三天不睡觉去找到那种生理上难以模仿的真实状态,这才成就了郭京飞在片中那极具张力的表演。
片中另一个表现极为亮眼的演员,是曾凭借《醉·生梦死》获得金马影帝提名并拿下最佳新演员的台湾演员李鸿其,在片中饰演了江萌的聋哑好友小军,相信如果有观众不认识他,很可能会错把他当成一个真的聋哑人。
说到这里,不得不称赞一下刘杰真是一个在表达方式上相当高级的导演,片中极力为自己发声与命运不停抗争的江萌只能重复的说出一些简单地话语,而已经接受了命运不公选择顺从的小军,则干脆就是个聋哑人。
影片对于“底层失语”这一庞大而又深刻议题的表达,无需多言便已跃然银幕之上。
《宝贝儿》让我尤其喜爱的一点,是导演在讲述这样一个展现世间大悲苦的故事时,使用的手法却极其克制没有去催泪煽情,尤其摄影力求写实的风格,在克制与简约中让观众更容易相信人物并带入其间产生共情,也给了演员表演极大的发挥空间。
在主线故事之外,《宝贝儿》还牵涉到了许多现实议题,比如江萌和她的寄养母亲,虽有母女之实,法律上却拿不到母女之名,再比如片中小军和他的聋哑朋友,吃饭时话语间所展现出的残疾人保障问题,还有诸如拆迁、养老等等一系列大小社会议题,在片中都有涉猎。
以上这些议题,有的颇为大众,和我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有的则相对边缘,对于多数观众而言都有着极大的新鲜感,但同时又非常值得被讨论,然而此前却从未有过电影作品将之搬上银幕。光是从这点上讲,《宝贝儿》这种将人性善恶赤裸剥开进行严厉拷问的作品,正是如今华语片市场上所缺乏并需要的,值得被更多人了解和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