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与沉溺
《小偷家族》里有一种我特别熟悉的东西,沉溺,对一种昏庸但温暖的生活的沉溺。
住在很老很破的房子里,屋里堆满东西,把所有的空间都填满,灯得是昏黄的,电视机经常开着。还得有老人,还要有小娃娃。所有这一切都给人一种满足感和安全感。
一家人动不动聚在一起,以说话为生,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事,生活里的细枝末节,反复咀嚼。说话的中间偶然停一下,望一望窗外的夜色,或者是远处的山。
他们并不明确地知道未来是什么。就只是在彼此的感情里寻找依傍。就像电影里的小姐姐,靠在奶奶的大腿上说,好暖和呀,然后挤呀挤呀蹭啊蹭啊。就是那种。
这种家庭里长大的人,对人情的感受力超级发达,但是,他们的感受力也就停滞在人情上,那种毛茸茸的、凌乱的、下坠的、让人沉溺的温暖里。人情像一个避难所。
我就在一个这种温暖的昏黄的大家族里长大,对一家人聚在一起的那种絮絮叨叨,那种沉溺的往下坠的感觉,特别熟悉,也特别迷恋。离开之后,我复制过这种环境,但是后来,我还是挣脱了。
有时候走过市中心的那几个老街,只要看看他们窗户里的灯光,我就知道哪些人家是这样的。他们的统一标志,就是那种昏黄的灯光。也不是用不起更亮的灯,就是那种灯光让他们觉得安全。
还有种在阳台上,或者是楼下的花。破花盆里种着八瓣梅金盏菊一串红鸡冠花(有可能是乘着国庆时市政用花盆摆字的时候顺回来的),有时候还有几根葱和一棵西红柿。
到了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伴着电视声,说个没完。有时候还吵架。但是他们心里肯定很踏实。他们就在一种毛茸茸的感受里过命。
我常常在那些破街破巷里,仰头看那种昏黄的光,看他们窗户上肿大的身影,还有那种本地方言的语声。但是我肯定沉溺不了。我家的灯光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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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影评有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