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梦乡》:奇妙时刻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金色梦乡》可以说是这几个月看过的最精彩的电影了,几乎拥有我欣赏的所有要素:清奇的脑洞剧情、对社会/人性的探讨、纯粹且讨喜的人设、演技派的卡司、经典的音乐品味,等等。最令人松一口气的是,虽然主题有涉及对国家机器滥用职权的批判,但这个主题实在是太容易弄巧成拙了。幸好作者并没有深究政治腐化的野心,而是侧重于描摹高压环境下人与人之间的默契和信赖,紧凑的逃亡线上时不时穿插着温情脉脉的旧时回忆,黑色幽默的故事衬托着怀旧的情怀,反而有一种剑走偏锋的古灵精怪。
尽管剧情里满是社会上层的阴谋和国家机器的碾压,似乎是要对什么大而不当的东西大肆嘲讽一番,但实际上《金色梦乡》的着力点其实很小。它讲述的其实是一个平凡的个体,像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不过是“过去”的延展,过于细水长流以至于被恋人嫌弃,而“现在”突然出现了意外造成的断点时,生活强大的连续性,以“习惯”和“信任”的形式,如何构筑一个苟且却仍充满希望的“未来”的。而且也正如大多成年人真实的体验一样,“成人的生活中不存在‘容易’二字”:青春的回忆通常都是加了滤镜一般美好的,现实通常是充满坎坷和难题的;时常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然而来自过去的或深或浅的羁绊又将人跌跌撞撞地拽进了下一分钟、下一小时、下一天、下一月,来年,再来年,一往无前带着惯性的未来。
“首相候选人炸了”,于是被媒体擅自塑造的英雄人设也炸了,那些从未走近的人在唾弃的时候也非常干脆;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日常也炸了,然而偏偏救命的正是这份习以为常,一直注视着青柳的人们,才真正知道“他是谁”,并真的关心“他的存在”。于是从惊世骇俗的冒险存活之后,回归后的日常挣得了“非常好”的勋章,感觉真是值得庆贺,但其实想想也是有点讽刺的。
说起来,习惯啦、回忆啦,这些之所以强大又美好,大概正因为属于过去的事情基本无可更改。这种确定性大概能给善变的人类带来一点安心感吧。类似于“回不去的故乡”,永远都是心头的慰藉。Once there was a way to get back homeward。(But people choose not to take it in reality.)
(Golden Slumbers后面一首唱的可是Boy, you gotta carry that weight a long time。)
「絆」,纽带、羁绊,一个在日剧日影里出镜率很高的词汇。作为家庭观念、等级观念很深重的东亚国家,一边为关系所累,一边也从中体会到来自人间的牵挂,可以说是非常纠结矛盾的一种事物了。不过,人类本来就是纠结矛盾的生物,一边渴望从他人那里获取温暖,终生追求一种与世界和解的“融合感”,一边又是“他人即地狱”,说着“人和人是不可能完全互相理解的”,拼命维护自己个体的边界。正如EVA的某一集标题,The Hedgehog’s Dilemma。不过,《金色梦乡》里的羁绊完全取其正面的作用,长年累月的陪伴和了解所形成的默契和信赖感成了一个人对抗世界的强大武器,甚至可以说是从“生存”到“生活”的那一点灵感。
整个故事的高潮毫无疑问是烟花腾空而起的情节,无论是现在的时间线还是回忆里的时间线,可以算是对“羁绊”主题的最好诠释。在恰当的时点和场景催化下,世界好像突然塌缩成只属于几个人共同的空间,形成了人和人难得的心意相通的奇妙时刻。正如烟花店老板所说:
花火,会有很多人在不同的地方看着。现在自己看着的时候,说不定在别处,以前的朋友也在看着,这样想不是很愉快吗?可能这时,对方也在这么想。回忆,基本上是通过一样的契机复活的。
其实古人已经简单明了地总结过了,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生活的念想,不过就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为什么羁绊、花火这种在日剧日影里基本已经被用滥的经典主题和意象,还总是能常用常新呢?)
总是在受到压迫和欺骗的时候感叹“人间不值得”,也许是这样,但也可能正是因为黑夜的一团漆黑,才显得渺渺星光异常美丽和珍贵。我们又不是真的英雄、超人,让我们留在这里的不过是那些小小的快乐和善意,和一点点情真意切的惦念。玉碎当然是对强权的一种反抗,其实瓦全也是。没有什么,比尽其所能地活着,更适合作为对这个充满敌意的世界的宣战书了。这种时候就不由得想放出《废柴联盟》那张广为流传的关于字幕组神翻译的图作结:
P.S. 说到剧情“反强权”的基本内容,其实BUG还是挺明显的。比如政界和警方既然要找一个替罪羊,为什么会找到青柳这种和周遭羁绊很深的好青年呢,毕竟,日本每年有大约三万两千名“无缘死”者(NHK特别节目统计),身份无人得知,存亡无人在意。并且警方在全片如此大费周章的最终,竟也确实是干脆牺牲了那个自始至终没有点明身份的假·青柳。这让主角的逃亡、亲友的紧张显得更加荒谬了。
P.P.S. 竹内结子太好看了,兼具女性美和少年感,typeで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