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幻灭

想看《阳光灿烂的日子》很久了，不止一次地听文概老师推荐过这部姜文的处女作。今晚看完后，我想将它的内容称作一场华丽的幻灭。

作为一部由小说改编成的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无疑是成功的。先前读过原著小说《动物凶猛》，对于电影大致情节有所了解，因此观看时并无多少悬念感。如小说中所描写的一样，影片拍出了文革时期少年无处安放的荷尔蒙，躁动、不安、懵懂的性意识，以及汹涌热烈的情愫溢出屏幕。如原著小说中所写:“在我年少时代，我的感情并不像标有刻度的咳嗽糖浆瓶子那样易于掌握流量，常常对微不足道的小事反应过分，要么无动于衷，要么催肝裂胆，其缝隙间不容发。这也类同于猛兽，只有关在笼子里是安全的可供观赏，一旦放出，顷刻便对一切生命产生威胁。”姜文非常擅长人体叙事，慢镜头下的女人身体，丰满绰约，引人遐想，这种大胆细腻的叙事手法极大地强化了影片中充盈的荷尔蒙感。

影片所展现的，不止是文革时期军队大院男孩们的躁动，更深层地，还有理想主义的幻灭。马小军盼望中苏开战，盼望成为战争英雄，对姑娘有着浪漫、热切、纯真的追求。而片尾坐在豪车里的马小军，则是疲惫、空虚，满脸堆笑显得分外虚伪，这大概可以与影片前期色调明快鲜丽而片尾一转灰暗沉郁相契合。曾经坐在楼顶彻夜唱歌的孩子，最后也音信皆无。《阳光灿烂的日子》从某种程度来说，讲述了少年从喧嚣到沉寂的过程，讲述了一场被现实无情打碎的、因为无知所以浪漫的幻梦。就像《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的玛莲娜，曾经美艳脱俗，最后变得堕落，泯然众人矣。

然而，影片在引人唏嘘的同时，又带给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不适感。文革色彩虽然浓烈，充满激情与荷尔蒙感，但并不正常，甚至近乎病态。与片尾所体现的灰暗相比，这种激情充满暴力，是另一种“极左”的偏激，并不怎么令人向往。马小军热衷幻想和意淫，幻想自己和米兰在一起的种种情形，在面对现实的时候，却总显得懦弱无能。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未来的主人翁，但其本质只是虚妄的泡沫而已，最终都不可避免地走向湮灭，和马小军最后在泳池激起的波浪一起，短暂地汹涌后，永远归于沉寂。“因为我和米兰根本就不熟，我和米兰从来就没熟过”。如此看来，影片名字则带有些反讽意味——哪有什么阳光灿烂，都是日复一日的黑暗和迷茫。

姜文将这段青春形容为“总是弥漫着烧荒草的气味”。烧荒草的含义不得而知，也众说纷纭，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代表了年少的记忆，是自由、狂野的符号，同时也象征了虚无和破灭。这段青春，总是伴着马斯卡尼的歌剧——《乡村骑士》间奏曲的悠扬旋律。

这段青春的开始，永远停在了那个经典的剪接镜头中：年轻的马小军，一身军装，伫立在铺天盖地的阳光里，他接住了从童年飞来的书包，骑上车，转身，远去，扎进了蒙着薄雾的岁月。

凶猛也好，阳光也罢，青春终会远去，一切都将幻灭。如朴树在《清白之年》中唱的一般:

“你得到你想要的吗 换来的是铁石心肠 可曾还有什么人 再让你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