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忽至的暴雨,是翅膀下的风
二零一八年六月二十七日。
星期三 满厅。
看电影的时候身边坐了两个非常年轻的男孩子。
银幕上是张国荣与张曼玉头靠着头。
风扇在摇晃,他们侧过脸亲吻,身上的皮肤汗津津的发着光。
那一秒我听到了他们说: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看什么鬼东西?”
“床戏不用剪吗?”
我一下子想起大学时第一次看《阿飞正传》,也是这么不得要领。
在看电影之前特意熟读了一堆所谓的的经典台词,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一场找茬游戏:
“由现在开始,我们是一分钟的朋友。”叮——得分!
等到出现“没有脚的小鸟”,整个人已经神形俱散,下一秒立刻入睡。
苏丽珍说:
“有些事,早点知道好过晚点知道。”
但有些电影,晚点看好过早点看。
苏丽珍:
“现在哭的是你不是我,我已经没事很久了。”
露露始终觉得旭仔是自己从苏丽珍手里抢来的。
抢赢了的人,看起来被爱的多一点,比较幸福。
你同她说“timing”这件事,她恐怕会不耐烦。
时也运也,我忍不住想起另一个从刘嘉玲流入张曼玉手里的角色:
“黎小军同志,我来香港唔系为咗你, 你来香港都唔系为咗我。”
这句话如果换苏州姑娘故意用不大标准的广东话来讲,一定另有一番泼辣鲜香。
李翘与苏丽珍在我心里很难不发生一些辉映。
张曼玉穿纯白的内衣,身形像骨瓷。
面无表情的解开扣子,扣上扣子。
演爱欲从燃到熄的女人,单薄的领口与背影春光乍泄。
一时欲语还休,一时不留余地。
脸庞却始终晶莹如玉。
她那种秀色内蕴,与亮丽飞扬的类型比起来,总归有点吃亏。
李蘑菇问我:所以刘嘉玲和张曼玉的话呢?
“当然这部戏刘嘉玲美翻天了。”
其实一秒钟都不会犹豫的我还是装出要想一下的样子。
但是呢,我太喜欢苏丽珍那个表情了。
她说“我已经没事很久了”时,脸上每一丝神情都表示她说的是真话。
那才是我心里属于胜利者的美丽的表情。
露露:
“原来做舞女很好赚的,我没所谓啊。”
香港人有意思,平时爱说“讲心不讲金”,但拍起电影来又忍不住把钱挂在嘴边。
越浪漫的的爱情故事,越爱是讲钱。
《早熟》里面少男少女私奔,小伙伴祝福他们:
“有解倾,好生养。有,係一餐;冇,都係一餐。”
到了《新不了情》里,元气少女则会劝落魄音乐家努力赚钱:
“中六合彩,都要上街买啦。”
到了《甜蜜蜜》,努力不来的时候,还可以让爱人跑路:
“明天起来,满大街男人,个个都比豹哥好。”
那“我爱你”的至高境界是什么呢?
恐怕得是“我养你啊!”
尹天仇窝窝囊囊,话都说不利索。但有柳飘飘愿意兜着他。
《喜剧之王》里,这话是穷鬼的抱团取暖,看着寒碜,心意却想通。
露露姐就不同了。
“我养你啊”,女人说出来,声势先壮三分。却又没有十分把握,更显得孤勇。
何况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有眼睛都看得见,这明明是个最适合被养的女人:
杏眼桃腮,娇艳欲滴。不笑看着也像在笑,一笑起来浑身都在动。穿肩带细细闪闪的裙子,如同第二层肌肤。看见什么都要抢,屋里的一切都是她的。苏丽珍雅致的绣花缎面鞋,穿在她脚上一翘一翘,不得安生。
这样一个女人偏说要养你。
不自量力。心里却忍不住为她“哗——”的一声。
“听说做舞小姐很好赚,我没所谓,开心就好,但你要每天晚上来接我收工。”
软绵绵倚在门上说的话,却有纹有路,不开玩笑,掷地有金石声。
跟着,露露被扫地出门。
电影看到这里,大多数人会觉得这是抛弃。
看完整套戏,才会明白这是放生。
不被偏爱的男人们:
“你飞一个给我看啊!”
讲明了阿飞正传,自然所有女人都爱阿飞。
但又不代表其他男人不可爱了。
刘德华眉目英挺,穿上制服仿佛可以结婚。
张学友一脸纯真,像milk boy,让人不大好意思联想“吔屎啦你!”。
李蘑菇觉得阿sir揭穿旭仔“没有脚的小鸟”那段大快人心。
很多人都笑了,我也笑了。电影院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我却喜欢他最后露出马脚的试探:
“你记不记得,去年的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钟,你做过些什么?”
阿sir成熟稳重了一整部戏,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她讲给你听的?”
张国荣一开口,心里又免不了是“哗——”的一声。
他什么都记得。
这场戏的光影很美,青蓝色,忽隐忽现地落在刘德华的脸上。
像他明明灭灭的心情。
此刻,两个男人的脑海中想着同一个女人。
而被她偏爱过的那一个,竟然有他值得的地方。
是该欣慰,还是该遗憾呢。
阿飞与阿飞们:
“十六号,四月十六号。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这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
最后五分钟的梁朝伟,无限迷人。
而前一秒,旭仔死在了菲律宾的火车上。
他说自己一辈子不知要喜欢多少女人,恐怕到死才知道最喜欢哪个。
不晓得望着窗外的椰林树影,他找到答案了没有。
是夜空漫天飞舞的新雪花,
还是枝头爽脆瓜拉的嫩叶子。
出了电影院,我看着长江路上的路灯,轻微的摇晃着张国荣的舞步。
发觉这个结尾还是不能说不冷酷。
美丽的张国荣消失,美丽的梁朝伟登场。
这座城市里有成千上万的美丽的男人。
他们中间,或许有一半以上可以成为heart breaker。
但只有一两个是阿飞。
而这其中的差别,
苏丽珍们恐怕永远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