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与李沧东,是如何燃烧三个年轻生命的

村上春树与李沧东,是如何燃烧三个年轻生命的
李钟秀,25岁,他在学校念的是文学专业,他一直有写小说的计划。但世界对于他来说是一个谜团,他解释不了,所以写小说的想法,也只能是说说。和神秘出现、又神秘失踪的惠美说过。通过惠美认识的Ben也问过李钟秀几次,但他语焉不祥。
他生活在韩国与朝鲜的边境,一个小村落里,每天都有朝鲜在边境上播放的大喇叭声,这是社会主义国家的统战策略。李钟秀一直处于困顿之中,文学是拯救他的一个理想。尽管这个理想也只是一个虚幻的理想,时不时会提起,但可能无法付诸现实。
他的父亲是一个有应激障碍的男人,冲动,暴力,又很苦恼,不擅交际。李钟秀的母亲忍受不了他父亲的暴力,离家出走了。走的那天,父亲让李钟秀将母亲的衣服全烧了。这是他脑海中的一个深刻印象,那燃烧起来的火焰,竟然激起了心中破坏的快感。
李钟秀讨厌父亲。他对父亲的复仇,疏离而淡漠,同时也很深刻。律师让李钟秀代为向法官和受害者情求,但李钟秀木讷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在法庭上,法官例行公事的宣判,父亲沉默不语。李钟秀就像一个冷眼的旁观者,心中带着复仇的快感。这一切,仿佛是一只锅在火上被干烧,热浪中,那些发红的铁在寂静地嘶叫。
念文学出身,又处在一个失业率高企的时代,木讷、内向、困顿的李钟秀只能做一些短工。在街上她碰到了神秘的惠美。据惠美所说,他俩是儿时的邻居。惠美整过容,让李钟秀找不到印象中小时候的惠美。
惠美说,小时候曾经掉进过家附近的井里,是李钟秀救她上来的。李钟秀对此一脸懵逼,他完全不记得。在惠美失踪之后,李钟秀找到惠美的家,惠美的家人说,并没有那口井的存在。但李钟秀的母亲又说,那口井是存在的。
这是谜一样的世界,一幅罗生门的样子。李钟秀深陷其中。特朗普在电视上说,会扩大就业,而韩国,正处在贫富分化,失业率高企的泥潭里。李钟秀正是失业的那个人。
惠美,离家出走的女孩,24岁,她身上欠着大额卡债,也靠临工维持生存。对于生存,这个曾学过哑居表演的女孩说,对于存在,有两种,一种是仅追求果腹的一般人,一种是追求生存的意义的人。她不惜举债,去非洲去追寻那些苦难的殉道者。对于惠美而言,尽管她追忆一种自由的吉普塞人式的生活和精神状态,但是她在肉体上被卡债和物质牢牢地拴在原地。
在惠美偏僻的小屋里,李钟秀与惠美一起做爱时,远处高塔玻璃反射的阳光投射到屋里,这是一天唯一有阳光的时刻。惠美闭着眼没有看到这道光,李钟秀第一次看到,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李钟秀以为这是爱情。但去了一趟非洲回来的惠美让他陷入了困惑。
Bne,28岁,所从事的工作不祥,富足悠闲,出则豪车,入则豪宅。他与惠美在非洲认识,俩人回到韩国后,刺激了李钟秀平庸困顿的生活,随着惠美的消失,李沧东将李钟秀拉到一个悬疑故事的框架里,从一个边缘人物,滑到一个我要复仇的角色里。
李钟秀去机场接机,尬尴的事情发生了。一起饭后离开时,惠美要乘哪辆车离开呢?李钟秀迟疑了一下,而惠美却自然地打开了Ben的豪车。李钟秀的爱情在此刻崩塌了。
Ben是一个不为果腹发愁的人,他热衷派对,却哈欠连天。他似乎对一切抱有兴趣,在很多女孩子身边流连,收集她们的佩饰,让李钟秀有一种错觉,认为Ben是一个连环杀手。通过这样的事件设定,李沧东将村上春树略带嬉皮士风格的故事,带上了一个沉重阴郁转向悬疑的轨道。
Ben有一个爱好,就是烧仓房。那些由塑料薄膜构成的无人需要的仓房,也象征着诸如李钟秀、惠美这些无人关心的边缘人。只需烧掉就好,这无关道德或法律,就像雨水一样,落下来,也许浇活了一棵树,也许形成洪流席卷了一些人的生命。
这本身是脱离道德范畴的。Ben一边吸着大麻,一边向李钟秀解释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谜一般的男子,Ben说出了惠美所求的精神出口。
没有出口的李钟秀,反复地确认,自家周边的仓房是否有被Ben来烧过。据李钟秀认真的统计,Ben并未过来烧过。有一次他差点点燃了一个仓房,他想到了以前烧掉母亲衣服的那场大火。李钟秀每次醒过来都很艰难,艰难地醒过来抓电话,醒过来分辩周边的事物,痛苦的呻吟。他执着地守护那些没有被人需要的仓房。
我已经烧掉了一座仓房,Ben微笑着说。但李钟秀不相信。确实烧掉了,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如同你没有注意到你的生活,你身边的事物,你困在你的生活里,你看不到你的生活。你难过,但你忘了什么让你痛苦。
谜一样的井,谜一样的仓房,还有谜一样的不存在的猫,将李沧东的故事带进一个迷幻般的情境之中。但悬疑的气氛从乡间的田野里升起的时候,一个复仇的转折出现了。迷幻的故事,带有哲学意的迷思,又有现实的沉重,转向悬疑但又缺少足够的暗示和支撑。
惠美追求存在意义,学习哑剧艺术。李钟秀念文学专业,一直有个写小说的念想。Ben如一个优雅的嬉皮士,追求骨头里令人放松的轰鸣声。他们都想与现实保持一种张力,但最后都被卷进了生活的洪流。失业,阶层,艺术,理想,享受,生活,已被火焰连成了一片。
这是李沧东的方式。村上春树让年轻的生命像风吹过来的事物一样,被风吹来,又被风吹走了。而李沧东想将年轻人的生命放到一个可以测量的现实的尺度里,让他们困顿,不得其法,又被自身反噬。悲剧式的结尾,象征着我们复杂的现实,和不可测量的内心世界。
燃烧。我们处在一颗被燃烧过的星球上,现在它冷却了,但附着在它身上的生命还将继续燃烧。我们被我们制定的规则在燃烧,有全熟的,也有七成熟的,有两面黄的,也有成焦色的。这是我们擅长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