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过去了，这部电影却历久弥新
今年北影节的最后一天，我在中国电影资料馆重看了王家卫导演的《春光乍泄》，高清修复的画质非常通透，感觉像是在看一部新拍的电影。
虽然这些年在电视机上看过两三遍了，但在电影院里重看，还是第一次。
这场放映的观影体验非常完美，被感动了，回家的路上就想写点什么。虽然关于这部电影的文章和解读已经有很多，我也写不出什么新东西，但还是想给自己留个纪念。
想到年前在电影资料馆看弗朗索瓦·特吕弗的《四百击》的经历，当时最大的感慨是，这些老电影竟然过了这么多年重看，依旧一点都不过时。无论是讲故事的方式，还是导演运用的电影技巧。
这种永不过时的经典电影有很多，比如小津安二郎的《东京物语》，英格玛·伯格曼的《婚姻生活》和《不良少女莫妮卡》等等。
当然，王家卫的这部《春光乍泄》也是，也许这就是经典的魅力吧。
对这部电影的印象，一直觉得他只是一个同性恋题材的爱情故事，张国荣和梁朝伟两位男神主演。他们饰演的何宝荣和黎耀辉，从香港去布宜诺斯艾利斯旅行，在去看伊瓜苏大瀑布的路上分手。
就算记不住具体的故事情节，也不会忘记那句“不如我们重新来过”的经典台词。
这次重看，突然发现一件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导演想通过这部电影表达什么主题？
一对来自香港的同性恋情侣，还有一个和黎耀辉有点关系暧昧的台湾直男小张，他们在异国他乡相遇，也只是相遇而已。
故事的最后是1997年初，黎耀辉终于存够了回来的钱，在邓小平同志去世的前一天，从阿根廷返回香港，在台北转机。他去台北夜市拜访了小张的家人，拿走了一张他从“世界尽头”寄给家人的灯塔照片。
最后黎耀辉说，他终于明白了小张为什么能在世界各地行走，因为他有一个这样的家庭，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归属感。
而他却没有，他不知道回了香港以后，父亲会不会原谅他。
在1997年那样的时代背景下，香港特别行政区即将回归大陆，英国政府即将从这片殖民地撤出，香港人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这样的背景下，导演想讲的并不是一个同性恋爱情故事，讲的其实是人心在那个时代背景下的彷徨，讲的是身份认同。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电影的第一个镜头是两个人的护照，但很快护照也无法准确的定义他们是谁，无法定义香港人的身份。
黎耀辉所说的归属感，何尝不是香港人的归属感。
这种大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故事，放到了香港在地球仪上另一端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为故事增添了几分浪漫和迷茫的感觉。
这部电影当年在戛纳国际电影节上拿到了最佳导演奖，现在那些拿这个奖的导演，干的事情其实还是和当年的王家卫差不多。
从类型上的讲，这是一部爱情片，尽管人物关系缺少动因，情节也没有明确的前因后果，除了黎耀辉和何宝荣之间的那条主线，很多次要情节都被留白处理了。
王家卫本来就没想好好的讲一个故事，他只是想拍一种情绪，一种孤独的状态。本来是一场关于爱的旅行，最后却变成了一个人沦落异国他乡，没了钱，没了爱情，无人可以倾诉，也无人可以倾听。
看着两个男人争吵，分手，各自离开后继续不同的生活。特别是在何宝荣那条线上，我们不知道他跟那帮外国人经历了什么，只是在主线情节上，看到他为了黎耀辉，偷了一块老外的劳力士，然后被打。
导演没兴趣交代故事前因后果，他宁愿把精力放在抒情和写意上。
我们看到大量情绪化的空镜和那些杜可风标志性的手持摄影，就像摄影师喝到了微醺状况，镜头摇摇晃晃到刚刚好。再配上几首导演挑选好的配乐和歌曲，用配乐重塑了影片的视觉节奏。
其实这种做法，我们常在欧洲三大电影节主竞赛的片子里看过，比如这几年的《好时光》《霓虹恶魔》《你从未在此》等电影，只是《春光乍泄》在20年前就这么用了。
大家都听说过王家卫当年的拍片经历，只有故事大纲，没有剧本，就带着剧组成员去了阿根廷。但是没有剧本，不代表没有想法，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样的主题，不知道自己在关心和思考什么。
虽然是打游击战式拍摄过程，剧组的主创们把喜欢的音乐、摄影、照片和一些零零散散的故事片段等任何能激起创作灵感的东西，都即兴的拍进了素材里。
虽说是即兴创作，但张叔平在包揽了剪辑、美术和服装之后，影片的色彩运用和剪辑方式，都将写意无限放大，时刻在为影片的情绪和节奏服务。
关于这部电影的视觉风格，主创们都提到过一位叫南·戈丁（奇遇电影专门写过一篇）的美国摄影师，她的作品专门将镜头对准1980年代LGBT群体的生活。那种胶片的粗粝感和大红大绿的色彩便被用到了这部电影里，跟杜可风的摄影风格完美的融为一体。
其实这部电影的摄影风格和《重庆森林》《花样年华》都不一样，但是大家对杜可风摄影的印象大都是源自这几部电影，当我们重看《春光乍泄》的时候，才会发现他在这部电影里的不同。
这就像王菲当年翻唱小红莓The Cranberries的歌曲，后来我们觉得那种独特的唱腔就是王菲本来的风格，就像我们后来觉得这就是杜可风的风格一样。
现在王家卫的电影风格给人的印象，也是源于这几部电影，但《春光乍泄》绝对是其中最极致的一部。
讲故事的切入点，讲故事的方式，主题的表达到私人化的视觉风格呈现等等，都是可以超越时间的。我觉得只要人类还在拍电影，艺术电影的导演就会一直这么拍，就算换了不同的导演，视觉风格上完全不一样了，但前三个优点从创作技巧上讲，都是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的。
对于电影这门艺术，除非有VR式的电影技术革新，有视听语言和叙事方式的革新，否则电影就这样了，用戈达尔的话说，“电影始于格里菲斯，止于基亚罗斯塔米”了。
把一个类型化的爱情故事，拍出极强的个人风格，这就跟尼古拉斯·温丁·雷弗恩拍《亡命驾驶》或者侯孝贤拍《刺客聂隐娘》差不多。
在保证故事框架的完整之后，导演将更多的时间放在了人物的状态上，把一个大家熟悉的题材，拍出了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重看之后，发现片中黎耀辉和何宝荣的感情戏并不多，但两个人的关系却有着强大的情感张力，我想这是剪辑的魅力，或者是因为张国荣和梁朝伟两位男演员的个人魅力。终于明白了那句台词，“一直以为我跟何宝荣不一样，原来寂寞的时候，所有人都一样。”
我觉得，我们会爱上这个故事，就是因为它讲的是寂寞。每个人都有寂寞时候，所以到头来我们都一样，都会明白黎耀辉当时的感觉，然后一不小心就情感共鸣了。
- 导演: 王家卫
- 主演: 张国荣 / 梁朝伟 / 张震
- 类型: 剧情 / 爱情 / 同性
- 地区: 中国香港 / 日本 / 韩国
- 上映: 1997-05-17(戛纳电影节) / 1997-05-30(中国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