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胜有声

本人观影有一个习惯，即在观影前不会看任何预告片或内容简介，特别是对于自己十分期待的片子，那更是只想知道导演和演员名字就好。因为我奉行一个理念：要想拥有一个完整的观影体验，要想跟创作者同步思维真正理解他的意图，观众观影时的心理状态必须是一张白纸。先入为主的观念不仅有时候会起误导的反作用，更致命的是会让你形成心理预期，以至于创作者再精美的手法和内容也无法打动你。

这次也一样。在得知《心迷宫》的导演忻钰坤的第二部长片即将上映时，我就极力让自己尽可能少地去关注它的消息。因为《心迷宫》真的堪称国产电影里的精彩作品，我们很容易自然而然地以高标准来要求导演在第二部作品中大放异彩。但是我们不能忘记，忻钰坤只是一个1984年出生的青年导演，他才刚跨出电影生涯中的第一步。

但即使以严苛的要求来评判《暴裂无声》，它也对得起我们的期待。

故事同样发生在偏远的山村，一个哑巴矿工寻找自己丢失的儿子，却不小心卷进了煤矿老板的非法交易中。故事大体较简单，但是同样身为编剧的导演本人十分注重符号和象征，以致这部电影中有很多值得推敲的细节元素。

1.金字塔。

电影的第一个镜头就是磊子用形状各异的石块搭建一个小型的金字塔。同样，类似的石块金字塔也出现在张保民一家的窗台上，也可能是磊子以前在家玩耍时搭的。更明显的金字塔出现在昌万年的办公桌上，也就是后来他用来打击张保民头部的那个装饰品。以及影片最后轰然倒塌的金字塔形的想象矿山。金字塔很多时候都用来比喻阶级的高低，地位的尊贵与卑贱，是一个很通俗易懂的比喻。比如用来说明中世纪欧洲各阶级的地位，或是用以解释印度自古沿用至今的“种姓制度”。

这里也不例外，如同张保民一家的煤矿工人是身处在金字塔最底层的普通老百姓，没有权势，一辈子被剥削，摆脱不了底层社会无助的命运。而律师可以算是中等阶层，虽然收入可观，可是受雇于人，还是摆脱不了被人宰割的命运。煤矿老板坐拥豪华办公室和高级越野，狼吞虎咽着鲜嫩的羊肉，摆弄着高端的狩猎装置，俨然独占金字塔顶端。

2.羊与狩猎。

张保民一家放羊，同村的屠夫运羊杀羊，到了昌万年这里，被剖杀得血淋淋的羊肉变成了精致加工后多样的菜品。这是一条赤裸裸的剥削链条，犹如张保民流血流汗开采出来的煤矿，到了昌万年手中则变成了一沓一沓的钞票。

此外，张保民一家放羊，昌万年爱好狩猎，并且以“爱吃肉”来标榜自己的尊贵地位和显赫权势，这就是对于弱肉强食社会的完美诠释。身为底层的老百姓，生来就是被人剥削的羊群，不管是薅羊毛、吃羊肉还是充当狩猎的靶子，位于金字塔上端的人不把可怜的羊们利益最大化不会善罢甘休。而律师这一角色代表的中层阶级，也只能在成为剥削者帮凶的同时忙于自保，也无暇聆听底层的呼喊声。

3.哑巴。

主人公是哑巴这个设定耐人寻味。因为他是哑巴，他有时无法完整到位地传达自己的意图；因为他是哑巴，他在生活中备受欺凌，反击却被家人误以为跟别人打架；因为他是哑巴，寻找儿子时没有更有效的办法，连在路上试图拦下过往车辆都只能让人不知所云地挥舞照片；也正因为他是哑巴，面对所有一切欺辱和困境时，他只能诉诸暴力，试图以行动来解决一切矛盾。当然，语言有时候都不能解决的矛盾，暴力更是无济于事。

然而，更因为他是哑巴，在底层经受上层暴力和欺压时，他无法发声，无法抗议，无法反击，只能在沉默中爆发。

影片中还有一些引人深思的细节，比如姜武饰演的昌万年这个角色十分丰满。他表面光鲜靓丽，还给学校捐钱建校舍，但是本质上他依然没有摆脱自己的“底层气息”。他依然大口吃着多汁的西红柿，将汁水流到大衣上；他依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摆满一桌子的羊肉；他依然穿着肮脏的棉鞋，即使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的假发。导演给了很多昌万年吃东西的嘴部的大特写，意图在突出这个角色的强势和欲望。再如被张保民打瞎一只眼睛的屠夫，不仅没有催促他们赔偿，还在紧要关头帮助掩护张保民。真正的善良和权力、金钱、地位并没有丝毫的关系。

最后要谢谢才华横溢的忻钰坤导演用满满的诚意给我们带来了这部《暴裂无声》，他拥有贾樟柯般的人文关怀，姜文般的雄心壮志，但是却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洞察力和细腻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