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有支未来牌香烟你不想尝尝吗
文/P&P
流光“溢彩”的《头号玩家》就像是院线片里的街头恶霸,咄咄逼人又排外,我敢打赌一定有许多谨小慎微者在看电影前专门恶补过一百一十九个致敬细节和八十年代彩蛋,才能对每一帧画面心安理得笑出。好像从《银河护卫队》时开始,彩色长袜喇叭裤蕾丝手套索尼随身听和汤姆克鲁斯大墨镜的时代轰轰烈烈回归在公元2018年,所有人满手笔和纸,急着证出自己也是这潮流的分子之一。哥们,我要说,你们全都搞错了。
老电影上映的年份和游戏发行的日期,同一个角色一千种漫画造型和第一千零一个版本,老动画片儿里披萨店的名字和房间号码,过气科幻片想象出的未来车和一整套非人族语言,这些东西到底有啥用?哥们,二十一世纪已到,你想要的搜索引擎都能给你,(事实上你不想要的它也一并塞来,)若你资本充裕,可以请下一整个智囊团,集万人之智打倒一台雅达利。可是,哥们,你干嘛要打倒它?不说公司老总,草芥小民如我在从来没看过星战的时候就能神侃莉亚的服装设计半小时,外加到底是不是汉索罗先开的枪——后来终于亲自看到他被冻进金属板,眼睛闪着blicker说一句“我知道”,我心里的感受还是超越了形容而逼近了动容。动人的不是符号不是标志,是像呕吐物一样涌起的酸溜溜回忆,一下把人拉回到当初独自目瞪口呆的午后。那时我们对于好作品是什么样儿的毫无概念,来什么吃什么,见什么爱什么,误打误撞就碰上人类史上第二次文艺复兴。
这就是为什么《头号玩家》绝不能止步于巨型彩蛋售卖机,若单单拼接符号,和蜂拥而至的国产青春片又有何区别。做旧校服,怀旧零食,棕黄色滤镜,想要还原一个故去的田园看起来多容易,真正做到就有多难。电影只是一座过去icon的陈列室和藏宝屋吗?就像书不只是字,画不只是颜料,电影它也是存在于彩蛋之外和绿洲之上的某些东西。符号只是我们为了抵达终极目的而不得不采取的低维手段——有些时候,像彼得奎尔面对父亲的巨拳变出像素吃豆人,homage史上的高光时刻突然来临,低维世界里出现了一个高维碎片,时空像毛衣般被织在一起,古老的创造力借尸还魂。万岁,詹姆斯冈,你搞明白了第一生产力不藏在彩蛋里边儿而躲在彩蛋外边儿,然后直接造出了个新的复活节。
而那些僵尸兮兮的彩蛋贩子们,伟大的ip商人,用“卖弄情怀”来形容他们简直是侮辱了情怀二字,把魔毯玩成破布说的就是这帮。索伦托先生背后智囊团无数,但是他谈到想把高中建成约翰休斯电影,我第一反应就是想笑,因为他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是那么像休斯镜头里那个傻逼兮兮的教导主任。有些东西是你学不来的。我觉得帕西法尔应该这么反击:真正的海盗们根本就不会让绿洲有学校。我们会有绝地训练营和霍格沃茨,但没人会真的搞一座《辛普森一家》里那样穹顶末日也毁不掉的鬼玩意儿的。
对彩蛋的戏仿,对故去田园的缅怀,四舍五入都是对眼下的无奈。麦克弗莱先生从过去来访的年份早就过了,我们的飞行滑板与自动耐克鞋在哪儿呢?再没有那样叫人铭记的探险故事了,悲伤而一语成谶地,电影院里只有《大白鲨18》。四十年后,真会有人怀念起我们吗?机械战警和勇敢者游戏翻拍,侏罗纪公园儿搭着金刚重启,最赚钱的公司都在抢半个世纪前连载漫画的改编权——商业片大概的确已经死了。电影不是电影,而非要是一部“献给电影的情书”;故事不是故事,是层层叠叠的超链接文本,指向许多比现在更好的时代。看到电影结尾我才认出来,连昔日的怀旧大佬西蒙佩吉都成了被怀旧的部件儿,好莱坞是真的没在产出新东西了。身高不能总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测,面对真正伟大的东西,再真诚的赞颂也胜不过带着原创力着手继承。流行电影工业还能产出四十年前那样带劲儿的新奇想吗?那时连blockbusters都是实力派,看电影不用做功课,打游戏何必会员,未来的经典都正在被播放和书写。
我常常想,对泛1980s的追念即是艺术本源的缩影——everything for nothing. 《头号玩家》的结尾伤透我心,斯皮尔伯格自己把亲手歌颂的绿洲推下神坛,逼着人们用周二和周四重新发现现实。拜托,谁管你的现实世界啊?从石洞壁画到芦苇竹笛,人类真的牛逼,从实在里创造了虚无又从虚无里挖掘出实在,来来回回折腾誓死不休,永远执着于满足那颗永不满足的心——nerd之心,搜刮和记住一切细节之心,毫无功利目的的玩乐之心。重要的东西都刻在皱纹里,能从口香糖包装纸里悟出宇宙奥秘的人又何曾着目于这一百一十九个彩蛋,为了收集齐这些战利品,我们耗尽了所有百无一用的年头。来自那个有嚼劲年代的虚拟世界之美就在于此了,女友和奖金都不过顺道bonus,感动和乐趣才是这旅途,捧起金蛋的一刻,子弹也为你迟疑,屁用也没有的东西,值得为其付出一生。
说起复古怀旧,总忘不了朴树在《New Boy》里唱“穿新衣吧剪新发型呀,轻松一下Windows 98, 以后的路不再会有痛苦,我们的未来该有多酷。”这是上个世纪的展望。然而到了现在,导演们嚼着的那块口香糖都快烂没汁儿了,观众们还是坐在高高的谷堆旁,听斯皮尔伯格讲那曾经的故事。那支未来牌香烟,我最终还是只在过去尝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