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幽默对抗世界——法式动画的英雄梦想

在辽阔浩渺的动漫宇宙中，美式动漫英雄们要么多金要么走运，用各种从天而降的超能力拯救美人与世界；日式动漫英雄们在各自的领域称王称霸，打怪升级的过程中争先恐后毁灭东京几亿次。

然而，在法式动漫的角落，一些……呃，一些狐狸、老鼠和老太太，这些跟“英雄”二字不沾边的小人物或者小动物，也敢于用特有的法式幽默，温和却坚定地向陈旧规则宣战，成就了另一种平凡的英雄主义。

在我看来，《大坏狐狸的故事》正是这样的作品。就在3月2日，代表法国电影最高荣誉的凯撒奖，将最佳动画长片的桂冠颁给了本杰明·雷内和帕特里克·英伯特共同导演的《大坏狐狸的故事》。

《大坏狐狸》清新流畅的手绘风格，与目前主流动画饱满立体的3D风格大相径庭，蕴含法国复古的浪漫主义风情。影片围绕一群蠢萌活泼、正义善良的小动物展开，讲述了三个充满童趣却不低幼的温馨故事。

狐狸与三只小鸡

我最喜欢的是第二个故事，我们的主角大坏狐狸故作凶恶，每天偷鸡不成还被母鸡吊打。后来在反派boss大灰狼的指点下，好不容易偷了三个鸡蛋。考虑到鸡蛋吃了不顶饿，大灰狼让狐狸把蛋孵出来，养大了之后再吃。

没想到，三只小鸡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狐狸，不仅把他当做“妈妈”，还把自己当做他生的“小狐狸”，一连串温馨逗趣的错位亲子戏，由此接连不断地展开。

假扮母鸡的狐狸

另一方面，大灰狼见时机成熟，准备吃掉这些小鸡，狐狸早就对小鸡们产生了感情，面对凶恶的大灰狼，他竟然假扮成母鸡，带着三只小鸡躲到母鸡的农场，小鸡仍然把自己当狐狸，还想吃掉学校的同学；母鸡痛失爱子苦练一身好功夫，别说狐狸，连大灰狼都只能认栽。

“功夫母鸡”

一只“假母鸡真狐狸”，带着三只“真小鸡假狐狸”，还有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功夫母鸡”，这种利用“错位与反差”达到高级幽默的手法，在很多喜剧大师的作品中，都是被影评人津津乐道的经典用法，比如卓别林的《城市之光》和《绅士流浪汉》等等。

这种错位还表现狐狸的心理转变中。作为一只羸弱善良的肉食动物，他原本遵循着“狐狸应该吃鸡”的刻板训条，每天强装凶恶，被大灰狼使唤，又被母鸡羞辱，过得很不开心。三只小鸡的出现，促使狐狸在无意识中挑战了陈旧教条：狐狸不吃鸡吃萝卜也挺好，还可以保护鸡，甚至跟鸡一起生活。掠食者与被食者的牢固藩篱就此打破，狐狸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和喜爱，也为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满足。

事实上，这种打破世俗观念的故事内核，在导演本杰明·雷内的另一部作品《艾特熊和赛娜鼠》中，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跟《大坏狐狸》一样，《艾特熊和赛娜鼠》也改编自同名绘本，讲述了一个熊与老鼠互为天敌的虚构世界，小熊和小老鼠从一出生，就被灌输仇恨对方种族的观念，只有一只叫赛娜的小老鼠对此表示质疑，遭到了同类的排挤和孤立。

艾特熊和赛娜鼠

一次外出时，赛娜结识了一头名叫艾特的大熊，机缘巧合下，他们互相救了对方，因此成为了朋友，而这段友情也使赛娜被彻底逐出老鼠世界，跟艾特生活在他偏僻的小木屋里。

在长久的相处中，赛娜与艾特的情谊越发深厚，然而，在他们各自的社会舆论看来，他们都是胆敢与仇敌做朋友的叛逆者，两个世界针对他们的围剿也狂热地展开。

小小的赛娜鼠慷慨陈词

影片的高潮部分，是赛娜与艾特分别在对方的法庭受审。在即将被判处死刑前，他们在庭上慷慨无畏地为自己辩护，向冷酷陈腐的世俗观念发起猛烈进攻。在他们双方的努力下，终于得到两个世界的认可，在一起幸福自由地生活。

艾特熊鼓励赛娜鼠当画家

巧的是，跟《大坏狐狸》一样，《艾特熊和赛娜鼠》也荣获了2013年的凯撒奖最佳动画长片，由此可见公众和专业电影人对其的认可。

一只狐狸，一只老鼠，在天真蠢萌的外表下，一路嬉笑打闹，用乐观、幽默和勇气，居然也能改变世界、打破规则，这实在是非常有意思的部分。偏爱这种以小见大的剧情架构，可不是导演本杰明·雷内的专属标签。

早在三十八年前，法国导演保罗·格里莫尔的《国王与小鸟》，就以一个动物版“法国大革命”的故事，赢得了括法国路易·德吕克奖在内的无数世界大奖。

《国王与小鸟》

《国王与小鸟》的出现，不仅标志着欧洲动画的崛起，还影响了无数世界顶尖的动画大师。宫崎骏就将这部动画比作“我在动画电影圈的亲生父母一般”，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看这部动画，他可能根本没想过要进入动画行业。

宫崎骏还明确表示，《千与千寻》和《哈维尔的移动城堡》中，那些充满奇幻想象力的高耸宫殿，就是受到《国王与小鸟》的影响。

国王的城堡

值得一提的是，宫崎骏还出版过一本名为《国王和小鸟——吉卜力艺术工作室的原点》的书，由此可见他对这部动画的推崇。

《国王与小鸟》讲述了一只在宫殿顶上筑巢的小鸟，他机智幽默，充满正义感，而他的妻子被残忍的国王杀害。小鸟看到国王想要霸占一个从画中走出的牧羊女，他出尽奇招，一路保护她和她的恋人，还趁机鼓动长期受国王压迫剥削的底层人民和动物，发动革命，终于推翻了国王的残酷统治。

机器人坐在城堡废墟上

显然，动画中的国王是暗指法国大革命所推翻的路易十六。有趣的是，路易十六发明了断头台，他自己却成为第一位上断头台的国王。而动画中这位国王也是咎由自取，原本用来维护暴政的巨大机器人，最后却毁灭了他和他的王朝，不得不说是辛辣的讽刺。

除了这些势单力薄的动物，一位腿脚不灵便的老太太，也在法国动画导演点石成金的手中，焕发出迷人的灵魂光彩——这就是西维亚·乔迈的《疯狂约会美丽都》。

苏沙婆婆和孙儿查宾

《疯狂约会美丽都》讲述了一位叫苏沙的婆婆，和心爱的孙儿查宾一起生活。查宾成为环法自行车赛的选手后，被黑帮抓走，强迫参加黑市的自行车赛，无数体力不支的选手都遭到枪杀灭口。

苏沙婆婆为了救自己的孙儿，带着老狗上路，竟然靠狗拉着的游船，跨过大洋追赶黑帮的游轮，在这种荒诞幽默的情节中，带着令人感动的决心。

苏沙婆婆追赶游轮

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苏沙婆婆没钱没势，只能住在桥洞中勉强度日。即便生活如此艰难，她还苦中作乐，用自行车圈敲出一段电视上学到的舞曲，没想到引来了三位老太太挥着老胳膊老腿儿自娱自乐。这三位老太太就是当年风光无限的“美丽都三姐妹”，可惜，她们年事已高，早已被粉丝遗忘，住在混乱嘈杂的拥挤公寓，每日以青蛙和蝌蚪作为食物，几个小金人已经变得陈旧，曾经演出的照片满是灰尘。

为了维持生计，美丽都三姐妹在餐厅里的小舞台演出，她们的乐器是电冰箱、报纸和吸尘器，苏沙婆婆拿着自行车圈也加入了她们。随后，四位老太太组团大战黑帮，靠着沉着机智的勇气，竟然从黑帮的枪林弹雨中成功救出查宾。

桥洞下即兴演出

动画的结尾令我印象极深。许多年过去了，两鬓斑白的老头查宾看完电视，对着左边空空的座位说：“电影结束了，奶奶。”这是全剧的最后一句台词，也是沉默自闭的查宾唯一一句台词。奶奶用深沉的爱，终于打开了他的心扉，即便在奶奶去世后多年，仍然温暖着他。

苏沙婆婆的结局，可以看做法式动画中那种英雄梦想的典型结局：从平凡琐碎的生活中来，向不愿接受的社会规则宣战，再到平凡琐碎的生活中去。

他们的故事，没有日式动漫的连载，也没有美式动漫的续集，是一个平凡生命的一期一会，用骨子里的法式幽默，向世俗发起的不凡抗争。

这种用幽默对抗世界的创作内核，从早期的《国王与小鸟》，到《疯狂约会美丽都》，再到《艾特熊与赛娜鼠》，以及最新的《大坏狐狸的故事》，代代传承，从来没有变过。

正如《大坏狐狸》的导演本杰明•雷内所说：“我们把电影设计得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糖果，是一个轻松有趣、朴实无华的与家人分享的时刻。”

没错，法式动画的英雄梦想，可从来没有苦大仇深，更没有呆板的说教，只在诙谐童趣的故事中，蕴含令人会心一笑的朴实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