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一跃，是拥抱自由的狂喜

我家大概算是一个有美国大片观影传统的家庭，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电影院线不发达、盗版VCD都还没出现、网络这玩意儿更是压根不存在的时候，我妈就带着我去影碟店里租那种大大的LD碟看。那时候看过的电影早已记忆模糊，唯有《末路狂花》最后那义无反顾的飞车一跃，那种穷途末路的绝望感，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印象深刻。我想，这就是伟大电影的力量所在。

但今天在电影资料馆，这部经典却给了我完全不同的感受。穷途末路的最后，Thelma和 Louise却并不绝望。她们只是宁肯死，也不想被抓，不想回到过去的蒙昧和被压迫中，这个结局，是一个百分百的女权主义宣言。

更难得的是，这样决绝的女性宣言，并非出自什么本来就性格坚毅有独立思想的女性，而是典型的“傻白甜”。在《末路狂花》中，Thelma有着完整的人物弧光，是带领整个故事走向的人物。18岁就嫁人，之后就几乎足不出户，不谙世事，对人毫无戒心，可以说电影前半段的Thelma，是一个没有自我、让人怒其不争的女性形象，直到一次性的解放，让她脱胎换骨。对于Thelma来说，这不是一段“末路”，而是一段女性自我的觉醒之路。雷德利·斯科特高明的地方就在于，他没有讳言女性自身的缺失，他用了相当的篇幅去刻画Thelma的天真和愚蠢，而也正是她的天真和愚蠢，引来了渣男和盗贼的垂涎。但这一切难道就都是女人的错吗？

不，当然不是！斯科特借警官之口，说出了关键：“她们本还有机会，她们本不该一错再错”。但这些机会全都被一一毁掉。如果最后追捕的警察没有过度反应，如果那个卡车司机没有几次三番地侮辱骚扰，如果皮特饰演的盗贼没有偷走她们的全部钱财，如果两人的丈夫和男友没有先是缺乏尊重，后又毫无骨气地把她们的行踪完全坦白，如果那个被杀的渣男没有强奸未遂还口出污言……如果最最开始，Louise在德州就没有遭受过强奸，一切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但这个男权世界的操蛋就在于，他们早已习惯于把错都归结到女人身上，正如他们以为女人一旦和男人跳过舞，一旦衣着有点暴露，一旦对男人笑过，那其后的一切侵犯，就是“自找的”。

所以Louise在冲动杀人后才不想报警，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站在女人的一边。而其后一次又一次的压迫升级，则逼得她们不得已走上末路。最初只是来自丈夫的家庭压迫，然后是来自强奸犯的性压迫，接着是因为被盗的财产压迫，最后是来自警察的体制压迫。在压迫的一步步升级下，她们的反应也只能越来越激烈。一开始对强奸say no，被殴打；表现善意，被欺骗；要求性骚扰者道歉，被无视。于是，她们只能放弃所有温和，直接开枪，制造一场酣畅淋漓的爆炸，仿佛要把这操蛋的男权社会炸个底朝天。

某种程度上，《末路狂花》回答了人们对女权运动的疑问，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敏感这么激烈要大声疾呼地搞#metoo运动，为什么不能温和地循序渐进？那是因为温和的时候，they don't give a shit！

两人驾驶着如自由象征般的雷鸟，拿着左轮手枪，戴着牛仔帽，穿过美国中西部那漫天的黄沙与荒漠，穿过大峡谷那壮丽风景。斯科特不愧是一个视觉语言的大师，他在《末路狂花》中建构的这些影像，是饶有意味的。过去美国牛仔骑着马拿着枪闯荡西部，那是开拓精神的体现。如今，两人的这一形象，正包含着女性解放自我的意味。

所以当最后直升机从悬崖下方升起，压迫在雷鸟之上时，那毫无疑问象征着对女性自由的压迫。警官在一边怒吼着：“我们到底还要这样对待女人多少次？！”这句控诉难免显得有些过于直白，但这又是整部电影提纲挈领的点题之笔。Thelma和Louise最后的那一跃，确实不是绝望的，在我看来，那是拥抱自由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