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芳华》对时代的描绘?
查看话题 >冯小刚与严歌苓,对文工团的感情是相反的
(原本有一句批评旁白的,也有很多人批评我这句批评,反省了一下,这个更多是我个人口味,不是普遍适用,所以删掉不讨论了)
芳华是冯小刚给有文工团经历的严歌苓的命题作文,看起是最合适不过的搭配,但他们二人对文工团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严歌苓的主题是忏悔:忏悔对弱者何小曼的欺侮,忏悔批斗刘峰时自己因受环境挟迫未能避免落井下石,也“追责”了那个因为嫉妒而主动睡了萧穂子男朋友的郝淑雯。上海书展严歌苓在活动上公开说过,这些情节都是有原型的。
而冯小刚恰好站在了反面。如果看过他的自传,就知道他有很深刻的部队情结,他写到退伍时的不舍:“一种对军队的留恋让我心如刀绞。我起来重新穿上军装站在大衣柜前,望着镜子里的军人依依不舍。我转过身来对母亲说:您坐好了我给您敬个礼吧,您好好看看,明天儿子就不能穿军装了。”
大概就是因为这深刻的军大衣情结,他甚至把原著里何小曼偷红毛衣的情节,给改成了偷(实际是借)军装拍照的情节。原著里何小曼偷了妈妈的红毛衣,用墨水染黑,然后给自己织了一件黑毛衣,然后被妈妈揪住打了一个耳光——一个自卑、憋屈又默默反抗的女孩形象就立住了;电影里偷军装拍照则主要是起到推动情节的作用,除了铺垫对父亲的感情,还为后续被其他女兵羞辱埋下伏笔。改得其实是挺巧妙的。
冯小刚对女兵的感情也远远没有严歌苓那么冷酷,洗完澡从澡堂里出来的女兵,甚至是他的幻想对象:“洗完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光着脖子空堂穿上军装,把军帽塞进军挎包里走出军营。严格地说,这种着装方式是不符合条例的,但看上去却是楚楚动人。现在只要是提到性感这个词,我首先想到的画面就是以上的描述。”所以尽管冯小刚用了众人排挤何小曼这个关键情节制造戏剧冲突,但他对那些迫害何小曼的女兵们,到底还是太仁慈了:
郝淑雯自始至终都是萧穂子的好闺蜜,耍手段夺爱情节被抹去了;
林丁丁享受众人的追求,最后嫁入高官家庭不学无术被嫌弃的结局也被抹去了;
萧穂子冷眼热肠,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唯一对何小曼友好的人,参与批斗刘峰的情节也被抹去了。
原著里萧穂子还有个践踏她爱情的告密者男朋友,则根本没有出现。
刘峰就更不用提了,在书里他就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圣人,电影里更无缺点,尤其黄轩的精致脸庞和紧致身材,林丁丁被他一把抱住,不是应该开心地不要洗澡只为留住黄轩体温多一秒吗!还哭个屁啊!
都被抹去了,电影里留下的什么?是冯导对他自己、他个人、那个20几岁血气方刚的冯小刚的青春年华的一片柔情,是加了怀旧滤镜的冯氏青春片。所以你看见澡堂子里朴素温柔的白色布面内衣和热气蒸腾的美好肉体,你看见游泳池边男男女女打闹嬉笑的欢畅自由。就连构成何小曼后来人生悲剧的“欺侮”戏,也如同小学时过家家一样,谁在学校没遇到几个大姐头小太妹呢?更何况大姐头后来摇身一变成仗义豪爽的好闺蜜,小太妹则语焉不详。
所以这不是冯小刚×王朔式的《甲方乙方》《私人定制》,也不是冯小刚×刘震云式的《手机》《我不是潘金莲》,它甚至不是冯小刚×严歌苓式的,而是纯粹冯小刚式的,只是取用了严歌苓提供的若干人设和情节,然后用温柔的情怀包裹起来,向自己已逝的青春献上的一束花圈。严歌苓在原著中最重要的批判和忏悔被抛弃了。人性的阴暗复杂,被KTV狂欢式地送别“我们那个时代”所代替,政委与文工团女指导员抱头痛哭,“我们的使命已经完成”,到这里,立意与姿态已经非常明显了:冯小刚对那个时代的缅怀,卸了原著的力,他把一个时代故事,变成了一段私家记忆。而如果只是纯粹个人化的记忆,那么冯小刚与郭敬明与任何一个豆瓣作者,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