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华》这样的儿童性侵题材电影有哪些现实意义?
查看话题 >比女孩被夺去贞操更可怕的,是她们甘愿出卖自己的贞操
在今年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竞逐金狮奖,入围本届金马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两项大奖的提名,还在刚刚落幕的首届平遥国际影展斩获最佳影片,名头并不算响亮的《嘉年华》,俨然要成为这一年华语电影最大的惊喜。
由于倍受瞩目的少女性侵题材,《嘉年华》注定会被人们拿到放大镜下加以探讨。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一部有勇气进入一个堪称敏感的社会问题的电影,都因其稀缺与不易,而显得有几分天然的正确。像《嘉年华》这般,以如此敏锐的视角解读少女生存困境的作品,则足堪称为惊喜。
作为整个故事的源头,也是一切事件的导火索,《嘉年华》从一开始就给出了性侵事件的全貌——没有遮遮掩掩避实就虚,没有故弄玄虚抽离某些重要的环节与线索——刘会长在酒醉之后进入了两个女孩的房间,而这一切都被旅馆的监控摄像头和服务员小米的手机准确无误地记录了下来。
《嘉年华》所追寻的,显然并非性侵是否发生,而是这桩悲剧发生之后,对孩子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像我们通常想象的一样,作为受害者的孟小文,在事情发生以后,患上了某种创后综合症。平日里便少言寡语不算合群的她,在事发后一面要面对母亲的厉声呵斥,一面要面对警察的纠缠盘问,唯一的应对之道,是自己无声的倔强,唯一一个勉强算是避风港的地方,是自己潦倒的父亲。
但作为孟小文的对比,同样身为受害者的张新新,却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看上去,她依然阳光,依然开朗,仿佛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张新新的父母,作为受害人的家长,似乎也秉持这样一套观念,稍有不同的是,在他们看来,既然事情已然发生,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为自己和孩子多捞到一点好处。如果这“一点”好处是孩子后半生的学费这样一笔不菲的钱财时,这点好处便理所应当被笑纳。
至此,《嘉年华》试图带领观众一并追问的,好像是“为什么这么明显的禽兽得不到惩罚?”。
明面上,是财富与权力司空见惯的勾结,财大气粗的刘会长暗中贿赂了警队和医生,令前者在调查取证的过程中从中作梗,更令后者在煞有介事的检查之后,当着一众媒体的面公然撒谎。医院的这场戏,堪称整部影片最令人窒息甚至是脊背发凉的点睛之笔,挂着专家名号的医生盯着年幼的女孩张开的双腿,把手探进对方受伤的私处,却最终得出一个弥天大谎的结论,怎么看怎么都是对人这个字赤裸裸的羞辱。这种公权力的腐化与狰狞,简直令人绝望。
但暗地里,是一层看不见的潜规则在驱动。这种潜规则既包括想收钱撤诉的张新新父母,也包括与警队沆瀣一气窝藏视频证据的旅馆老板,同样还包括眼里只认钱的服务员小米。正是这些人罔顾正义的自私与贪婪,才让原本简单的取证过程变得异常艰难,让腐败的权力,看到了买通一条出路的可能。
事情果真如此吗?想必看过影片的你,恐怕会觉得,有问题的,绝不仅是以上几位。孟小文那时常夜不归宿,张嘴就骂、扬手就打孩子的母亲有没有责任?劝小文的父亲老实听话的同事有没有责任?怂恿甚至帮助小米藏匿证据的莉莉有没有责任?仗势欺人,成天诱骗姑娘卖身的健哥又有没有责任?看起来,没有一个人能真的说自己无害并且无辜。
因此,与其说《嘉年华》是在追寻一桩性侵案,不如说是在寻找性侵案发生的缘由。而这缘由,不是其它,正是我们身处的这个社会。多年来,正是我们这个社会形成的某种难以撼动的是非观与价值观,酿成了女孩们的悲剧,也造成了凶手难以得到惩罚的困局。
令我们感到愤慨与悲伤的,其实远不止是小文与新新两个女孩的遭遇,而是无数个更多遭此伤害却无法令正义得彰的孩子。而比这样的事实更令人不安的,是更多像小米和莉莉那样的女孩,在无人关心过问的情况下,为了生计颠沛流离,不惜出卖自己的贞操。仿佛当少女的贞操是被自己作价出售而非被人用强力剥夺,便是天经地义的了。
在权力与利益至上的观念面前,整个社会的集体无意识,才是我们留给孩子们(不仅仅是女孩)的真正可怕的成长土壤。触及了这一点,《嘉年华》才具备了与过往那些止步于个体的创伤愈合的同类题材影片不同的视野与力度,也是这部作品迄今为止能够赢得如此众多亲睐的重要原因。
身为一名女性,导演文晏用一种只有女性能够体察的视角和感受,去呈现这个对女孩关怀备至的故事。如果“女性主义”指的是对女性的关怀与抚慰,那么《嘉年华》或许的确可以冠上这样一个标签。
《嘉年华》中出现的四个女孩,都是某种意义上的受害者。不得不提,导演文晏对四位女演员的指导相当的到位。尤其是饰演小米的文淇和饰演小文的周美君,很好地演绎出了前者的惶惑不安与后者的固执倔强。
片中登场的最“巨大”的女性,则是那座在开头吸引了小米的目光,令其仰望的玛丽莲·梦露的塑像。但不幸的是,这座象征了美好的塑像,也从最初的光鲜亮洁,变成最后的满目疮痍,直至被连根刨去。巨大的梦露,亦是受害的一员。
16岁的小米,是《嘉年华》中最独特的一个女性角色。她不像纯真懵懂的小文,但她也不像堕入风尘的莉莉,她介于两者之间。早年的坎坷让她失却了那份一尘不染的纯真,多了几分狡黠自保的世故。她始终小心谨慎地为自己牟利,甚至还一度越界试图与她不能想见的邪恶周旋。她似乎已经要在软磨硬泡的浸染后主动投身于社会这座染缸,但她又终于没有自甘堕落到真的出卖自己的贞操。她不仅仅是某个加害者或受害者,她更像是我们能够见到的最能代表我们的大多数人——不那么坏,但总有那么一点自私的计算。
最令人扼腕的一幕,并不是受贿的警察和医生在新闻发布会上当众撒谎,而是一袭白衣(俨然一身梦露的装扮)的小米在房间里独自梳妆,准备去迎接自己第一个客人。
所幸的是,导演没有让她走进客人的房间,而是骑上了逃离的摩托。影片的英文名“Angels Wear White”里穿着白衣的天使,正是与梦露并肩驰骋在马路上的小米。
当你看到结尾的这一幕时,是否会想起当年奔向海边的少年安托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