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家族》——这也许是最接近世界末日的一次

据说布拉德皮特的《僵尸世界大战》很火的时候，网上出过一份世界末日生存指南，详述了在你某一天出门发现僵尸开始攻城略地的时候如何逃出生天。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僵尸爆发的这个硬设定，还是太虚无缥缈了一些，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出最好的对应，大约就是中世纪的黑死病和本世纪初的SRAS大爆发了，但这些，都离世界末日差太远了。

《生存家族》给出的硬设定，就现实多了——全球范围的大停电，并在同一时刻所有电池电量耗尽。在现代社会，这大概是可能性最高的，也最接近于世界末日的设定。在这样的硬设定之下，可以着笔的范围很广，政府的不作为（东京羽田机场门口群众与警察的斗殴）、城市孤岛（小区居委会大妈在业主动员会上声嘶力竭的恳求所有业主留下来共同维护小区安全）、恶性通货膨胀（典当铺里用一块金劳力士也换不到一袋粮食）、人性在生存和道德之间的摇摆（儿子发现偷水贼其实是为了喂饱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科技在自然面前的毫无用处（儿子丢掉iphone留下手机外面的塑胶保护套来修补轮胎）……不过这些在电影中点到为止，并没有被导演给予太多的笔墨，导演野心并不大，他只将镜头聚焦到了一个小小的和所有人一样准备逃离东京的一家四口：爸爸妈妈，儿子和女儿。

评价一部电影是否够好，只要看它有没有反应社会问题，展现人文关怀。《生存家族》显然做得很好。如果不是看完了电影，我也很难相信，导演能把对留守老人的关怀的价值观植入到电影的大背景下。住在东京的一家人存在着和所有城市家庭一样的问题：家庭关系淡漠，儿女花费太多的时间与精力在手机互联网上；一家之主其实是草包，能力几乎为零，还死要面子不讲道理；妻子是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但是具体到杀鸡宰鱼这样的问题上，就完全无从下手；一家人和乡下外公的联系就仅限于外公时常寄给他们的有机食物，和儿女对于外公的不待见。当夫妻两人带着儿女逃离东京时，我能想象的显然是这一路之后这一家四口的家庭关系日趋和睦，大家能够相互理解（参考“公路电影”《阳光小美女》）。再进一步，当他们在路上偶遇另外一家四口，而这一家人显然充满野外求生技能，乐天知命，在逃离城市的路上从容不迫，潇洒安逸，仿佛不是在逃亡，更像是自行车的骑行度假。从这我也能接受导演想展现的亲近自然的价值观，甚至再过度解读一下，导演是否也在对现代教育提出质疑：我们教会了学生在社会丛林里生存的法则，却没有教会他们在自然丛林里生存的法则。从家庭角度切入，到这里，应该就截止了吧？不，导演的人文关怀可远不止这一些。

故事从一家四口被养猪场的老人救起开始，他们被老人带到自己的农场，并得到承诺，如果他们帮助老人干活，老人可以为一无所有的四个人提供吃住。在四个人狼吞虎咽的吃饭的时候，农场来了另一个老人，她带来新鲜的蔬菜，和农场主的鸡蛋和烟火腿交换。这时候，再粗心的观众也会发现，电影里所有老年人出现的地方，都与最本初的食物（大米、生猪、蔬菜、鸡蛋）相关。在整个社会的年轻人每天都在不眠不休的为国家的GDP奋斗的时候，在我们漠不关心的采购超市里半加工的蔬菜生鲜的时候，我们可能早已忘记，是一群和农场主一样的老年人，在广袤的乡村土地上辛勤耕耘，收获养活了整个国家的食物。但这些老年人，面临着那么迫切的问题：村子里再也没有新生人口，年轻人都以离开这片在他么看来没有希望的土地，因此，这里也就没有劳动力。BBC曾经拍过一部关于日本人口出生率下降的纪录片，其中有一段的场景在一个很偏僻的小镇里取景，那个小镇医院的妇产科、幼儿园和小学都近乎荒废，小镇的人口出生率常年为负，住在镇子里的只剩下老人。听起来倒是和我们国家的留守老人很相似。只可惜我们却拍不出《生存家族》这样的电影。

所以，四个人的到来就是农场最稀缺的年轻劳动力，这让农场主非常开心，在交谈中农场主说起了自己远在美国纽约的儿子，和可爱的孙女。这让一家四口想起了住在乡下的外公。也许也让每一个北上广的游子，想起了家乡的父母。是啊，不论你是否和这一家人一样，在东京，或者世界的任何一个大城市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对于留在家乡的父母来说，你永远都是不归家的游子。城市如此美好，便捷的交通、优质的教育、体面的工作、琳琅满目的商品，但是当有一天这一切都不复存在的时候（而且它们很容易不复存在，只需要切断能源系统），你将无法存活，而你那远在乡下的父母，他们凭着自己的双手和脚下的土地，生、活。

故事的最后，一家四口坐上了不需要耗电的老式蒸汽机车，在日本新干线如此发达的今天，这种烧煤的火车早已被每一个城里人遗忘，仿佛被遗忘的火车一样，火车上坐的也是一群被时代高速行驶的列车遗忘的乘客——老年人。回到外公的故乡，一家四口度过了两年没有电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儿子随着村里的男人出海打渔，女儿在村里老婆婆的教导下学习织布。仿佛我们的文明兜兜转转一圈，重又回到人猿刚刚走出山洞的时候。那么，究竟谁，过的才是真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