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种族问题的受害者

首先我需要表明自己的立场，有关这件案子中的一些法律问题不是本文详述的重点，本人是个英美法系的法盲，无法透过控辩双方的策略和言辞去判断辛普森是不是真凶，所以暂且认定辛普森只是嫌疑人而不是凶手。但从认定他是凶案嫌疑人到推翻他是罪犯这一过程，我们还是能够看到很多值得玩味的东西。与其说这场审判是辛普森的胜利，倒不如说这是场黑人兄弟彻彻底底的胜利，无论从司法，从舆论，从对后世的影响都是黑人兄弟们的胜利，辛普森只不过是在这场胜利的大狂欢中分到了一杯甜羹，不知道他本人是不是这样认同，但的确他只是个大历史背景下的一个偶然的受益者。如果不是之前洛杉矶警察局对黑人犯下的累累罪行，如果之前不是一个又一个虐待黑人的白人警察逃脱法律的制裁，如果他不是一个美国名人，他或许早就被法律扔进牢房了。

然而他就是那样的幸运。我们来看看这场审判中的几位主角，辛普森是个体育加娱乐明星，很讨巧地就成为美国人心中的偶像和英雄。他的战友包括一个精明强干的白人辩护律师和一个精于世道，且口若悬河的黑人辩护律师，以及若干名素养极高的专业人士。而站在他对面的，包括一个无法讨好黑人姐妹的女检察官，一个急于出人头地，想在此一举成名的黑人检方律师，一个鲁莽大意，轻易就能被揪到小辫子的侦探，一个马虎随意的鉴定技术人员，再加上一个因虐待黑人而引发过大规模的警察局。此外，对他命运握有决定权的，除了一个要尽量保证公平的日裔法官，就是一群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的陪审团（12个人中9个黑人），当然，还有一个意外成为案件转折点的女作家，一个似乎和侦探有些亲密关系，却又不知为何在关键时刻出卖他的女人。这一系列的巧合如同许许多多分散在各处的零件在一次很偶然的机缘里，被意外地捏合在了一起，最终组装成一部可以运转的机器，制造出一个传奇。但无论如何这都是黑人兄弟用他们的血与泪制造出来的传奇，虽然这血和泪并非百分百都是纯天然的，也有心怀叵测加工出来的，但这都不是辛普森缔造的，他只是这个传奇的名字，只是传奇里很小的一部分，虽然这部分是带了点光环的。

事实上也许很多人会觉得我为什么要用这么多文字去论述案件与辛普森的关系？而且可能这种关系让人产生怀疑和否决。但我想说，在看了这四集纪录片之后，我最深的感觉就是辛普森真的算胜利了吗？他真的是一个清白得如同一池清水似的人吗？我不知道，也不能肯定。我只知道他从中获益了，非但是这场官司，一直以来的种族矛盾都让他成功地避开了悲剧，一切都在往有利于他的方向前进，哪怕是这场官司。

但换一个角度去追寻他婚姻不幸和屡屡家暴的根源，毕竟这是导致他形象一落千丈的源头之一，另一个是他在面临警察围捕时，发出一次次绝望的呐喊和痛苦的独白让人看着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些都是辛普森为数不多的留给世人的另一种印象，一个精神脆弱，抵挡不住冲击的，随时就要幻灭崩溃的印象。我们不能说这就是那个面罩之下的辛普森，我们只能说这也是辛普森，这也是他性格里的一面，来自被种族歧视迫害的一面。

也许有人会觉得，既然你说他是获益者又为何笔锋一转说他受到了迫害？

是的，他的确是一个悲剧，只不过和我们传统理解的悲剧不同，是另类的，应值得惋惜却一点不让人同情的悲剧。

让我们来梳理一下辛普森的履历。他出身单亲黑人家庭，贫穷，父亲是个同性恋，这是他亲眼证实的。因为很棒的运动天赋他成为一名出色的橄榄球运动员，少年成名，来到职业队之后虽然一度状态低迷，但他完全克服了，以很辉煌的战绩结束了运动生涯，迅速转型成为一名很被看好的娱乐明星，多次成为面向白人的广告代言人，有很多白人上流社会的朋友，家里几乎都是他成功的剪影，喜欢炫耀自己是oj，而不是一个黑人兄弟，即便触及到黑白这个问题也不愿过多言谈，如果你认为他是一个黑白中性人，没准他还会欣赏你有远见。在私生活当年，曾经横刀夺爱，与一个黑人女子结婚生子，然后又跟她离了婚，转而娶了一个白人女子，但过度的花心和多次的家暴，让白人老婆忍无可忍最后提出了离婚。接着，血案就发生了。在这过程中当然还有过许多争执，但基本上都呈现出男方不愿离婚，女方犹豫是不是该痛下决心的状态。总的来说就是辛普森不愿离婚，不愿他老婆离开，用别人的话来说，他已经把他的白人老婆视做一座奖杯，一件战利品，旁人无法触碰。

由此我们也许能够窥探但些许辛普森的心理。他真的是一个可以将种族矛盾完全抛掷一边的人吗？答案当然是不是。一个完全不在乎的人是绝对不会在意是否谈论的，不去触及恰恰表明他在意，甚至比任何人都在意。在片中提到，当时也曾有过黑人运动员在公开场合反对种族歧视，包括拳王阿里在内，他们都面临着你要闹就等着失业的抉择。精致利己主义者的辛普森难道没有感觉吗？所以他不去触碰，尽量以oj自居，乍一看让人觉得他表现得很职业，不将种族问题牵涉到人民大众的娱乐文化中，但深层次来看，他恰恰迎合了白人们的心理，认为他是一个可以亲近的，不会问他们要风要雨的黑人乖乖仔。这层也有细节为证，当一个白人妇女看到辛普森和许多黑人兄弟坐在一起，禁不住感叹道：哦，oj怎么能和黑人们坐一起。这话很快被辛普森听到了，然后沾沾自喜说，原来白人认为我和别人不一样。这又是怎样的心理反映呢？恰恰就是他自己本就心生嫌隙，这位白人妇女正好又把这种心声说了出来。

于是在这样的生活历程中。辛普森在白人社会越来越吃得开，他是英雄，是偶像，是闪闪发光的大明星，一直到后院起火。他和妻子的婚姻不幸，他的家暴记录，他的花心履历表，所有的华丽，所有的光泽都在这些不堪入目的事实面前被一夜之间扯得粉粉碎，他又回到了从前那个oj，然而这次他还背上了虚假的罪名，他能得到白人朋友的宽恕吗？我想他很早就预料到后来的事实，白人不相信他是无辜的，而且是超7成的白人。反而相信他的恰恰是他曾经不想提及的，讨厌的黑鬼。在他被捕后，他在车里就曾咒骂过这些黑鬼来干嘛？你不能不说这是一种讽刺，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反而是他忽略的人伸出了援手。当然我还是要强调这些援手也不完全清白真心，不全是怀着一腔与自己兄弟共进退的热诚来为他鼓劲的。浑水摸鱼，乘风破浪的大有人在。他们有的是为了借这件案子想要一举征服白人，从而树立起自己在业内的威信和威望，有的则是想充分调用本案中的诸多争议元素，向已有的社会主导者争取自己的权益，当然也有单纯想支持辛普森赢的，好一泄由于长期遭受不公而郁结在心的愤懑。至于，案情的真相，判罚的公正，法律的威严，他们觉得这是法庭该管的，不是他们需要关心的范畴。所以当狂欢结束，人潮退去，所有的人都在这场世纪审判中获得了应有的东西，却没有多少人真正关注这起案件的本身——辛普森的杀妻动机是什么？为何他疯狂地要占有他的白人妻子，在爱的名义下，什么才是他真正想要得到的？事实上，最后只是辛普森一人，当然也要捎带上那个作为证人的侦探承担这场世纪审判的最终后果。毕竟，所有的一切归根结底还是要有人承担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死者家属的眼泪是不是不能不被得到关照的。但对此时的辛普森来说，这些已不重要了，他已经彻底地失去了一切，很难再翻身。毕竟他那些出人头地的机会，是通过极力迎合有权分配给他财富和资源的人而换来的，现在又不得不利用黑白种族分歧为自己脱身（无论他是主动还是被动），最后导致的结果便是在白人心中他是杀害妻子，并躲过惩罚的罪人。在黑人心中呢？随着越来越多的事件真相浮出水面，他还能维持他英雄的门面吗？从实际生活的角度来说，妻子惨死，他要为死者支付天价赔偿，然后在舆论的漩涡中，他和他的生活一次又一次被人提及，一次又一次被人揭开他不想让人看到的，藏在他生命最底层的肮脏与龌龊，不安与孤独，继而失去向往的白人朋友，回到讨厌的黑人兄弟之间，你说他是应得的？是，他是应得的。你说这都是他的错吗？不，这不是，如果一个社会能够公正地对待他的对与错，以他本身的善与恶作为衡量标准，而不是从他的身份出发，从他的肤色出发，或许他会坦白一些，或许他在坠落时会散发出些许人性光辉的东西，而不是像现在，如同一个戏子，即便当夜静阑珊，想在镜子里看一看自己真实的模样，也因为做戏的油彩贴的时间太长，早已与皮肉融合为一体，从而失去他本来面目来得好。也许他不想伪装，但是强势的社会现实始终压抑着他，迫使着他不断做选择。

因此，他在我眼里便成了另一种悲剧，这悲剧活在五光十色之中，旁人都艳羡不已，但只有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一出华丽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