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了的是你我,不服的叫悟空
00
《悟空传》可以说是这个夏天我最期待的电影,坦白来讲,我一直是有着“悟空情节”的人,小时候看动画片版的《西游记》,还不知道什么叫热血沸腾,但是开头曲一唱“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我就忍不住拿起家里的小棍子跟着耍(所以怪不得现在我是野生猿)。大人开玩笑问我长大以后想嫁给谁,我字正腔圆地回答:孙悟空!想想小时候的自己真是单纯无知天真烂漫,不像现在,我一心只想嫁给彭于晏(到头来还是想嫁给一只猴儿,哈哈哈没差啦)。
小时候读西游,认为那是一行人造福苍生的行为,看过今何在的《悟空传》之后再读西游,才发现西天取经是一场放逐,是从桀骜不驯到温驯妥帖兢兢业业的路途。弼马温不满天规天条,一怒之下大闹天宫,齐天大圣一路斩杀无数天兵天将,最后来到如来老儿面前,赌他自己能跑出如来的手掌心,从此自由快活再不用理会天庭铁律,结果如来大掌挥过,天上五天,地上便是五百年。再后来,那个秃头的和尚来了,问猴子要不要一起去西天取佛经,拿着天庭给的金箍法宝端端正正戴在猴儿头上,从此一路只剩斩妖除魔,杀戮杀戮终得佛法,玉帝面前一跪,世间再无齐天大圣,只有斗战神佛,成佛以后呢?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佛是什么?佛是虚无,是四大皆空,你不能有感情不能有欲望也不能有思想,佛不会痛,因为放弃了这些就再也没有了痛苦。血肉、感情、梦想,西天一路来,却慢慢成了空。作者在序里这样写:所以成佛就是消亡,西天就是寂灭,西游就是一场被精心安排成自杀的谋杀。
玄奘取经是为了普渡众生,经书到手不过一沓白纸,回头看这人世间,众生真的被普渡了吗?原来不过是杀死了一个又一个妖怪,妖怪是什么?是不受天庭控制的存在,神仙佛祖要掌握世间万物的生死,他们容不得世上有能自主自命的灵物,于是他们借了通天美猴王的手,让妖王去除妖,再合适不过,于是一路九九八十一难,每一难猴子头戴金箍,或是挥棒打死一个妖怪;或是散了他们千年的修行,变回小蝎子小蜈蚣小狐狸;有些妖怪本是天庭神仙的坐骑,偷偷跑出天宫,最后还是逃不过被驯服的命运,变回佛祖身下的狮子老虎,变回如来肩上的飞鹰。
01
越来越长大,反倒越能体会出酣畅淋漓降妖除魔背后的残忍与重量。
周星驰的《大话西游》系列大概是最早把“金箍的重量”搬上荧屏的,从那之后的十年,不断有西游翻拍作品出世,可是几乎每一部都仍然围绕打小妖打大妖打Boss级巨丑无比的妖怪,仿佛齐天大圣生来就是为了耍棒子和同类作斗争的,活脱脱像一个向班主任举报调皮捣蛋分子的小人班长,我不喜欢。后来星爷带着《西游降魔篇》、《西游伏妖篇》又回来了,这两部(尤其是文章参演的第一部)最颠覆的是把孙悟空、猪八戒、沙僧这几个人,或者这几只妖原原本本的妖魔面目展示出来,你看小说《西游记》里写,孙悟空刚从五指山蹦出来,就挥棒打死了一只老虎,再把老虎皮剥下来,给自己做了一件虎皮裙,放在今天保护动物的语境下来看,多残忍。再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一棒打死一个姑娘,一棒打死一个老人,再一棒打死一个小孩儿,都是非常残忍的事情。之前的西游都是用“英勇”、“厉害”、“本领大”层层包裹住种种杀戮,但是《西游降魔篇》里黄渤饰演的孙悟空满嘴獠牙,直接啃噬了一个小妖,吃完一抬头满嘴鲜血,你终于惊恐地意识到:靠,原来美猴王就算再怎么帅再怎么牛逼,他原本是这么可怕的妖怪啊!
恐怖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东西,两部《西游篇》其实都在讲同一个故事:师徒四人同处,三个妖怪一直处在被唐僧感化教育的状况,玄奘是天庭钦定的取经人,拥有佛法和力量。三个徒弟都不喜欢这个师傅,总是想着如何在恰当的时间抛下他放弃他甚至杀了他,一路大小矛盾不断,可是最后还是师徒四人乖乖结伴,西天上路。镜头拉一个大远景出来,是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可我每次看到这里,在短暂的欣慰之后心里都会有一声小小的叹息,后来我明白自己叹息的是关于宿命的东西,这个世界肯定是有一个力量存在的,不论是宗教还是规则,它拥有权力,它可能是你不能够反抗的,或者你根本不需要反抗的,那么《西游篇》就是在说你如何与这种力量和解,如何去顺应宿命,go with the flow。他们一路反抗的是路途中的困难,却从未能反抗自己的使命,这两部电影体现的主题是,如何知命,然后知道天命,最后顺应天命。
《大话西游》系列更是这样了。至尊宝用月光宝盒来来回回穿越了几个五百年,起初他是为了救白晶晶,却不想爱上了紫霞,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后,紫霞嫁给了牛魔王,想要打败牛魔王就必须成为齐天大圣孙悟空,轮回了五百年,兜兜转转仍然躲不过天命,最后至尊宝还是不得不拿起摆在面前的金箍。至尊宝认命了,却还是失去了紫霞,只能在城墙下偷偷吐一口气,制造一场漫天风沙,借别人的身体说出“我这辈子都不会走”却再也无法实现的誓言,给出迟到了五百年的惊天一吻。然后他扛着金箍棒掉头离开,身后的“至尊宝”搂着“紫霞”指着他说:哇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像条狗的人是放弃了人间情欲、无欲无念、兢兢业业走在取经路上的至尊宝,收起了脾气火气不再任性淘气,他认了。
02
而《悟空传》则是一个完全相反的主题:孙悟空明明知道有这种力量,但他与生俱来就是要对抗它,他已知天命,但不认命。
说来惭愧,这个夏天我才读了今何在的《悟空传》。书里的故事脉络并不清晰,甚至没有一条完整的主线,有大量意识流的写法和时空场景的转换,对人生、哲学、信仰的思考都暗流在文字下面,读完之后想和好友分享,却发现“只可意会,不能言传。”想要把这样的原著分毫不差地搬上荧幕是很困难的,所以导演干脆搭建出了一个全新也更加完整的故事:几百年前的石头里蹦出来的妖猴大闹天宫被打落凡间,花果山被毁,但石心不死,猴子重生,立誓要打破天机塾里用来维持天地平衡的天机仪,打破天宫设下的种种规矩,他不服这种天命,于是再闹天宫。
最后紫霞仙子还是死在了孙悟空的怀里。《大话西游》里的孙悟空不放手,可头上的金箍越收越紧,它要他无欲无情,无念无求,你要战无不胜,你要无坚不摧,你欲西天成佛,那么你就必须放手,最后至尊宝只能痛苦地抱紧自己的头,紫霞仙子坠落在火红的艳霞里。可到了《悟空传》里,孙悟空不想成佛,他要这天,再遮不住他眼;要这地,再埋不了他心;要这众生,都明白他意;要这诸佛;都烟消云散!所以他始终抱着她,答应要带她去看花果山最美的晚霞,在她闭眼前的最后一瞬间,让她听到了自己爱她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然后紧抱着她,用孙悟空的身体用孙悟空的心给了她一个动天的吻。紫霞仙子头顶的金箍幻化成了他手里铁棒两头华美的瑞光,光芒万丈,流金溢彩,金箍棒终于完整,从此金箍再不是束缚他的魔咒,它陪他闹天宫,搅天地,杖天尊,定方酋。
03
电影里另一个我超级喜欢的情节是杨戬和孙悟空打斗的那场戏。杨戬在天机仪中终于开了天眼,天尊说从此只用这天眼便可以看清天与地,于是他双眼紧闭,和昔日亦敌亦友的孙悟空过招,他无情无义地打,只管出招,招招致死,步步毙命,他终于做到了无情无欲。可最后一拳停在了半空,当他舍弃天眼,仅凭凡胎肉眼,却真正看清了这浑浊的天地:天空一片昏暗,万物无长,生灵涂炭,原来天地早已在泥淖之中;当他舍弃天眼,才又看到了爱了一世的阿紫。
天庭给了杨戬天眼,一如世俗给了我们规则;天庭用天机仪操控世间众生,它说这个世间存在无上的苍天和命运,它告诉我们天庭有不能被破坏的“规矩”和“方圆”,它要我们蒙上眼睛只看“天眼”中的世界,它只要我们看它想让我们看的世界。放在今日的社会语境下,再合适不过。天神不容许有一棵草在花果山长出来,亦如那些陈腐的人不容许“少数人的爱情”在画面中出现;佛祖不允许有不受控制的妖魔的存在,亦如平台不允许有不受控制的舆论的存在;天尊不允许阿紫沦落人间,阿紫体会过人间的晚霞和情暖之后,天尊长袖一挥便毁了一切;国家不允许我们流连关外世界的自由与乐趣,于是大手拍桌,所有外国影视剧统统下架,你只要看看我们是如何在历史中取得胜利的就够了。天庭就是要控制,控制可以控制的神仙,同时消灭不能控制的妖魔鬼怪,它还要控制你的言论,你的立场,你的选择;它给你规定你的宿命,操控你的情感,男生就要爱女生,同性相吸就是淫秽的,就是不正常的。你像阿紫一样大声地质问: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毁掉人间极乐花果山啊?诸佛窃窃地笑,天尊冷声说道:没有为什么,因为我们历来都是这么做的。
04
越长大,就越能发现这个社会中林林总总的丛林法则,我们起初身形各异,却在一路的砍杀中渐渐低下了头,参拜玉帝,开始了修仙的漫漫长路,最终成了天宫内矗立着的没有任何分别的无聊佛像,有人说这是成长这是成熟,可我觉得这只是安慰自己的托词。猴王出世之前,天机仪早已存在了上千年,上万年,历史的道路和实践就是这样操控众生的,规矩和规则就是这样定好的,如来垂眼笑着说你只要服从就可以了,别问对或错。可这只妖猴不服,他不服这种天命,不服这种恼人的“历来”,他不服就要变革,于是他凭一己之力搅得天地上下翻涌,一直沉在半梦半醒中的如来终于睁大了他的眼。别用规则赋予的美好表象企图说服自己的本心,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坚持是不能轻易屈服的,总有某种自由是要冲破伪自由来达到的,总有人愿意放弃蒙蔽的愉悦而换去真实的痛苦。
吴承恩笔下的西游传颂了这么多年,大家都只知道孙悟空,而至于那些在天宫窃窃嘲笑的众仙,是谁啊?都谁啊?连名字我们都叫不上来好吗。
05
桎梏之下,服了的是你我,不服的,就叫悟空。
最后杨戬接任掌管天庭,他对孙悟空说:你毁掉的不过是天宫的冰山一角,天宫还会重建,天庭整顿旗鼓,你怎么办?
孙悟空说:这个世界我来过,我爱过,我战斗过,我不在乎结局。
从今往后一千年,一万年,你们都会记住我的名字,齐天大圣,孙悟空。
微信公众号:笙影
作者:一只野生猿
本文首发于“笙影”,转载请注明出处。
《悟空传》可以说是这个夏天我最期待的电影,坦白来讲,我一直是有着“悟空情节”的人,小时候看动画片版的《西游记》,还不知道什么叫热血沸腾,但是开头曲一唱“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我就忍不住拿起家里的小棍子跟着耍(所以怪不得现在我是野生猿)。大人开玩笑问我长大以后想嫁给谁,我字正腔圆地回答:孙悟空!想想小时候的自己真是单纯无知天真烂漫,不像现在,我一心只想嫁给彭于晏(到头来还是想嫁给一只猴儿,哈哈哈没差啦)。
小时候读西游,认为那是一行人造福苍生的行为,看过今何在的《悟空传》之后再读西游,才发现西天取经是一场放逐,是从桀骜不驯到温驯妥帖兢兢业业的路途。弼马温不满天规天条,一怒之下大闹天宫,齐天大圣一路斩杀无数天兵天将,最后来到如来老儿面前,赌他自己能跑出如来的手掌心,从此自由快活再不用理会天庭铁律,结果如来大掌挥过,天上五天,地上便是五百年。再后来,那个秃头的和尚来了,问猴子要不要一起去西天取佛经,拿着天庭给的金箍法宝端端正正戴在猴儿头上,从此一路只剩斩妖除魔,杀戮杀戮终得佛法,玉帝面前一跪,世间再无齐天大圣,只有斗战神佛,成佛以后呢?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佛是什么?佛是虚无,是四大皆空,你不能有感情不能有欲望也不能有思想,佛不会痛,因为放弃了这些就再也没有了痛苦。血肉、感情、梦想,西天一路来,却慢慢成了空。作者在序里这样写:所以成佛就是消亡,西天就是寂灭,西游就是一场被精心安排成自杀的谋杀。
玄奘取经是为了普渡众生,经书到手不过一沓白纸,回头看这人世间,众生真的被普渡了吗?原来不过是杀死了一个又一个妖怪,妖怪是什么?是不受天庭控制的存在,神仙佛祖要掌握世间万物的生死,他们容不得世上有能自主自命的灵物,于是他们借了通天美猴王的手,让妖王去除妖,再合适不过,于是一路九九八十一难,每一难猴子头戴金箍,或是挥棒打死一个妖怪;或是散了他们千年的修行,变回小蝎子小蜈蚣小狐狸;有些妖怪本是天庭神仙的坐骑,偷偷跑出天宫,最后还是逃不过被驯服的命运,变回佛祖身下的狮子老虎,变回如来肩上的飞鹰。
01
越来越长大,反倒越能体会出酣畅淋漓降妖除魔背后的残忍与重量。
周星驰的《大话西游》系列大概是最早把“金箍的重量”搬上荧屏的,从那之后的十年,不断有西游翻拍作品出世,可是几乎每一部都仍然围绕打小妖打大妖打Boss级巨丑无比的妖怪,仿佛齐天大圣生来就是为了耍棒子和同类作斗争的,活脱脱像一个向班主任举报调皮捣蛋分子的小人班长,我不喜欢。后来星爷带着《西游降魔篇》、《西游伏妖篇》又回来了,这两部(尤其是文章参演的第一部)最颠覆的是把孙悟空、猪八戒、沙僧这几个人,或者这几只妖原原本本的妖魔面目展示出来,你看小说《西游记》里写,孙悟空刚从五指山蹦出来,就挥棒打死了一只老虎,再把老虎皮剥下来,给自己做了一件虎皮裙,放在今天保护动物的语境下来看,多残忍。再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一棒打死一个姑娘,一棒打死一个老人,再一棒打死一个小孩儿,都是非常残忍的事情。之前的西游都是用“英勇”、“厉害”、“本领大”层层包裹住种种杀戮,但是《西游降魔篇》里黄渤饰演的孙悟空满嘴獠牙,直接啃噬了一个小妖,吃完一抬头满嘴鲜血,你终于惊恐地意识到:靠,原来美猴王就算再怎么帅再怎么牛逼,他原本是这么可怕的妖怪啊!
恐怖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东西,两部《西游篇》其实都在讲同一个故事:师徒四人同处,三个妖怪一直处在被唐僧感化教育的状况,玄奘是天庭钦定的取经人,拥有佛法和力量。三个徒弟都不喜欢这个师傅,总是想着如何在恰当的时间抛下他放弃他甚至杀了他,一路大小矛盾不断,可是最后还是师徒四人乖乖结伴,西天上路。镜头拉一个大远景出来,是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可我每次看到这里,在短暂的欣慰之后心里都会有一声小小的叹息,后来我明白自己叹息的是关于宿命的东西,这个世界肯定是有一个力量存在的,不论是宗教还是规则,它拥有权力,它可能是你不能够反抗的,或者你根本不需要反抗的,那么《西游篇》就是在说你如何与这种力量和解,如何去顺应宿命,go with the flow。他们一路反抗的是路途中的困难,却从未能反抗自己的使命,这两部电影体现的主题是,如何知命,然后知道天命,最后顺应天命。
《大话西游》系列更是这样了。至尊宝用月光宝盒来来回回穿越了几个五百年,起初他是为了救白晶晶,却不想爱上了紫霞,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后,紫霞嫁给了牛魔王,想要打败牛魔王就必须成为齐天大圣孙悟空,轮回了五百年,兜兜转转仍然躲不过天命,最后至尊宝还是不得不拿起摆在面前的金箍。至尊宝认命了,却还是失去了紫霞,只能在城墙下偷偷吐一口气,制造一场漫天风沙,借别人的身体说出“我这辈子都不会走”却再也无法实现的誓言,给出迟到了五百年的惊天一吻。然后他扛着金箍棒掉头离开,身后的“至尊宝”搂着“紫霞”指着他说:哇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像条狗的人是放弃了人间情欲、无欲无念、兢兢业业走在取经路上的至尊宝,收起了脾气火气不再任性淘气,他认了。
02
而《悟空传》则是一个完全相反的主题:孙悟空明明知道有这种力量,但他与生俱来就是要对抗它,他已知天命,但不认命。
说来惭愧,这个夏天我才读了今何在的《悟空传》。书里的故事脉络并不清晰,甚至没有一条完整的主线,有大量意识流的写法和时空场景的转换,对人生、哲学、信仰的思考都暗流在文字下面,读完之后想和好友分享,却发现“只可意会,不能言传。”想要把这样的原著分毫不差地搬上荧幕是很困难的,所以导演干脆搭建出了一个全新也更加完整的故事:几百年前的石头里蹦出来的妖猴大闹天宫被打落凡间,花果山被毁,但石心不死,猴子重生,立誓要打破天机塾里用来维持天地平衡的天机仪,打破天宫设下的种种规矩,他不服这种天命,于是再闹天宫。
最后紫霞仙子还是死在了孙悟空的怀里。《大话西游》里的孙悟空不放手,可头上的金箍越收越紧,它要他无欲无情,无念无求,你要战无不胜,你要无坚不摧,你欲西天成佛,那么你就必须放手,最后至尊宝只能痛苦地抱紧自己的头,紫霞仙子坠落在火红的艳霞里。可到了《悟空传》里,孙悟空不想成佛,他要这天,再遮不住他眼;要这地,再埋不了他心;要这众生,都明白他意;要这诸佛;都烟消云散!所以他始终抱着她,答应要带她去看花果山最美的晚霞,在她闭眼前的最后一瞬间,让她听到了自己爱她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然后紧抱着她,用孙悟空的身体用孙悟空的心给了她一个动天的吻。紫霞仙子头顶的金箍幻化成了他手里铁棒两头华美的瑞光,光芒万丈,流金溢彩,金箍棒终于完整,从此金箍再不是束缚他的魔咒,它陪他闹天宫,搅天地,杖天尊,定方酋。
03
电影里另一个我超级喜欢的情节是杨戬和孙悟空打斗的那场戏。杨戬在天机仪中终于开了天眼,天尊说从此只用这天眼便可以看清天与地,于是他双眼紧闭,和昔日亦敌亦友的孙悟空过招,他无情无义地打,只管出招,招招致死,步步毙命,他终于做到了无情无欲。可最后一拳停在了半空,当他舍弃天眼,仅凭凡胎肉眼,却真正看清了这浑浊的天地:天空一片昏暗,万物无长,生灵涂炭,原来天地早已在泥淖之中;当他舍弃天眼,才又看到了爱了一世的阿紫。
天庭给了杨戬天眼,一如世俗给了我们规则;天庭用天机仪操控世间众生,它说这个世间存在无上的苍天和命运,它告诉我们天庭有不能被破坏的“规矩”和“方圆”,它要我们蒙上眼睛只看“天眼”中的世界,它只要我们看它想让我们看的世界。放在今日的社会语境下,再合适不过。天神不容许有一棵草在花果山长出来,亦如那些陈腐的人不容许“少数人的爱情”在画面中出现;佛祖不允许有不受控制的妖魔的存在,亦如平台不允许有不受控制的舆论的存在;天尊不允许阿紫沦落人间,阿紫体会过人间的晚霞和情暖之后,天尊长袖一挥便毁了一切;国家不允许我们流连关外世界的自由与乐趣,于是大手拍桌,所有外国影视剧统统下架,你只要看看我们是如何在历史中取得胜利的就够了。天庭就是要控制,控制可以控制的神仙,同时消灭不能控制的妖魔鬼怪,它还要控制你的言论,你的立场,你的选择;它给你规定你的宿命,操控你的情感,男生就要爱女生,同性相吸就是淫秽的,就是不正常的。你像阿紫一样大声地质问: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毁掉人间极乐花果山啊?诸佛窃窃地笑,天尊冷声说道:没有为什么,因为我们历来都是这么做的。
04
越长大,就越能发现这个社会中林林总总的丛林法则,我们起初身形各异,却在一路的砍杀中渐渐低下了头,参拜玉帝,开始了修仙的漫漫长路,最终成了天宫内矗立着的没有任何分别的无聊佛像,有人说这是成长这是成熟,可我觉得这只是安慰自己的托词。猴王出世之前,天机仪早已存在了上千年,上万年,历史的道路和实践就是这样操控众生的,规矩和规则就是这样定好的,如来垂眼笑着说你只要服从就可以了,别问对或错。可这只妖猴不服,他不服这种天命,不服这种恼人的“历来”,他不服就要变革,于是他凭一己之力搅得天地上下翻涌,一直沉在半梦半醒中的如来终于睁大了他的眼。别用规则赋予的美好表象企图说服自己的本心,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坚持是不能轻易屈服的,总有某种自由是要冲破伪自由来达到的,总有人愿意放弃蒙蔽的愉悦而换去真实的痛苦。
吴承恩笔下的西游传颂了这么多年,大家都只知道孙悟空,而至于那些在天宫窃窃嘲笑的众仙,是谁啊?都谁啊?连名字我们都叫不上来好吗。
05
桎梏之下,服了的是你我,不服的,就叫悟空。
最后杨戬接任掌管天庭,他对孙悟空说:你毁掉的不过是天宫的冰山一角,天宫还会重建,天庭整顿旗鼓,你怎么办?
孙悟空说:这个世界我来过,我爱过,我战斗过,我不在乎结局。
从今往后一千年,一万年,你们都会记住我的名字,齐天大圣,孙悟空。
微信公众号:笙影
作者:一只野生猿
本文首发于“笙影”,转载请注明出处。
© 本文版权归作者 一只野生猿 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这篇影评有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