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有」平淡而不平庸 无趣但不无聊

七八月是每年中国电影市场上比较特殊的一个时段，

不仅仅因为国产电影月，还因为主旋律。

不过有一部电影，单单看海报容易被人误解，

而电影本身的内容，却有那么点小惊喜。

不卖关子——

明月几时有

电影海报和剧情简介，其实挺“心机”的。

海报选了周迅扮演的“方姑”（本名方兰），占了大概三分之一的版面，一副江姐刘胡兰一样，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表情。

身后彭于晏扮演的游击队长刘黑仔，头缠白布手拿左轮手枪，似乎在为死去的战友报仇。

然而，电影中的方姑，几乎没有碰到生命危险，刘黑仔的队友，也没有一个死去，并且他从始至终用的都是驳壳枪，而没用用过左轮手枪。

最可恨的是电影官方简介——

生死救援，仁人志士

我们都知道，电影讲述的是香港游击队“东江纵队”保护中国文化名人茅盾先生等脱离危险的故事。

可这个故事，在电影进行到大概四分之一的时候，已经结束。

这明明就是故意的，因为这个护送的故事结束后，真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电影以看似宏大的格局，个人英雄主义风格的海报，将观众误导到“主旋律”的小路上去，

看完电影才发现，

这部《明月几时有》，本质上还是一部许鞍华风格浓郁的香港历史电影。

至于文化名人，不过是电影中的一个引子而已。

所有观众以为电影就将重点聚集在茅盾这几个文化名人身上的时候，当他们唱着《游击队歌》消失在大山中，电影院鸦雀无声——

结束了？

当然不是。这几个“流量明星”被送出香港后，天下大势下的香港，似乎才变成了无人关注的孤岛——没有搜查，没有巡逻，没有汉奸，只有诚惶诚恐的普通人。

于是我们终于得到了电影的命题——普通人的抗日和历史。

这种普通人，在电影中以三个人物为代表，几乎涵盖了当时抗日人员的组成部分——

周迅饰演的方姑，城市小居民，小学教师，因为日本人勒令学校关闭而赋闲在家，与年迈的包租婆母亲共同生活，因为思想进步加入游击队。

霍建华饰演的李锦荣，方姑的男友，家境殷实，张口闭口法式焗蜗牛，芥末炖兔肉，国学老师。打入敌人内部的特工人员，日文熟练，是社会中上层中的抗日人物代表。

彭于晏饰演的刘黑仔，游击队长，身经百战。抗日英雄中的中坚力量，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

之所以选取这三个人，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也代表了当时游击队和敌后抗日的主要方式——刘黑仔负责正面和鬼子硬扛，刘锦荣负责打入敌人内部窃取情报，而方姑，正好是两人的衔接点，负责传递情报，联络人员。

这是所有敌后抗日的形式，也是抗战真实历史的截面。

为什么看这部抗战电影会有新意？因为我们看惯了家国天下的抗日英雄电影。

那些电影，喊着口号，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拼杀，拿着武器，在枪林弹雨中冲锋。

它们符合我们所了解的历史，也就是我们学到的抗战历史——八年，什么战役，阵亡多少万人，有何战略意义，有何军事价值和历史价值。

可这种宏大背景的抗战，却不是普通人的抗战。除了战争的领导人和决策者，这种抗战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而《明月几时有》，却给我们呈现了近乎真实的平民抗战，给我们讲述了虽然没有血肉横飞，却惊心动魄，虽然没有大军团和大战役，却也同样精彩的平民抗战史。

因为平淡，所以真实，因为真实，所以精彩。

许鞍华在电影的开始，就给我们定下了全片的基调——市井。

市井是生活的场所，也是抗战的战场。市井有小人，也有英雄。

许鞍华用开头近乎植入的方式，告诉我们当一个表面看起来稳定的环境被战争以及敌人侵占后会是个什么样子。

郭涛饰演的茅盾，虽然正襟危坐得在家里读书，可全家人不得不为下顿饭吃什么吃多少而发愁。

出去与游击队接头的时候，茅盾走到一个墙角低一下头，就看到一个蜷缩着的饿死的人。

方姑和李锦荣在绿色的草地里谈情说爱，可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有人在埋葬亲属。

当然，环境是环境，市井里还有人。

这个代表人物，就是全片中演技最出彩的叶德娴，饰演方姑的妈妈。

也正是开头叶德娴的演技，让之后的故事更加精彩，让方姑的母亲这个市井包租婆的形象有血有肉，丰满立体。

开头有一幕，茅盾因为日本人的威胁要撤离香港，但是原因无法跟包租婆说明，只是说要搬走。

为了劝说茅盾一家留下，方姑的母亲准备拿着糕点上去劝说。

她一块接一块得往盘子里放糕点，放了两块以后，第三块拿起来，犹豫一下，又放了回去。

一个动作，将市井徐娘的心机和自私刻画的异常丰满，当然，背后是战争形势下缺衣少食的大背景。

这还不算，上楼后，她两次为茅盾的妻子倒水，说了好多“没事的没事的”，

当劝说不利，茅盾一家坚持离开的时候，她有用浅浅的一句“这些糕点你们不吃了吧？”，将糕点原封不动得端了下来。

虽然看到这里，我们对整个电影的故事还不了解，但是这个鲜活的人物，已经为之后的故事做了铺垫。

当她得知女儿方姑加入游击队递送传单的时候，在一旁劝说女儿，周迅起身说我不会连累你的。

她说了一句——

我是你妈，我还怕你连累我？

得知劝说不了，告诉女儿抗日就要忠诚的时候，又是一句——

死不要紧，你可不要连累队友啊。

影院里竟然发出了大笑，我知道，你们联想到了LOL和王者农药，可市井徐娘也有这种抗日觉悟，你不觉得是被“逼”出来的吗？

第三句话，也是导演为她的英勇牺牲做的铺垫——

我们以后，和平就要靠你们年轻人了。

直到最后因为帮女儿递送情报被杀，她最后的遗憾竟然是自己手脚没力气，得让旁边的狱友替自己挖死去埋身的坑。

她脸上惯常的卑微与她所做出的英雄行为是如此地不和协，那就是这种撕裂，如此贴切地表现出一个常人身上的人性与神性，它们混杂不明，却又如此可亲可敬。

这种就义的壮举，没有口号，没有营救，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个英雄。

可回头想想，这不就是普通人吗？生活里自私，自立，刻薄，肤浅，可为了女儿，面对大义，愿意为了一句“绝不连累队友”而坦然赴死。

这其实是许鞍华对于抗日英雄的一种温热的理想主义，生活看似没变其实本质上却又不同，一次简单的行动让她的赴死有了浓厚的历史色彩和价值感，这个市井徐娘的死亡早已经超越了她生活里的柴米油盐，于我们，就应该冠之以“抗日英雄”的称号。

这种没有口号牺牲的小人物，抗战里不知道有多少。而在许鞍华的眼里，这些事迹本也不该有人知道，只不过她在片中，以回忆录的方式，请长大后的老司机郑家彬（梁家辉 饰）口述。

这也正是许鞍华的高明之处——她用自己独特的写实人文风格并加之以香港电影独特的表现方式。

她并不为了戏剧化的需要，去简化那个时代的英雄，反而更想拍出抗日英雄的普通工作状态。

身为游击队长的刘黑仔，在每次任务前，总要不自觉地耍耍嘴炮。

去接茅盾离开，发现突然多了一个汉奸，一边套近乎一边铺被子，然后一把搂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嘴里还念叨着：

“头晕是正常的，慢点”

传递情报工作的方姑，则更像是普通的兼职妇女。

她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更是无所谓生死。她没日没夜得印发传单，回到家里倒头就睡。

拎着传单上街就像拎着菜篮子买菜，即便被搜查出来也一副“关老子什么事”的表情。

工作之余去参加参加表姐婚礼，还进行一下文化娱乐活动。

而敌后的刘锦荣，就更潇洒了。

时不时跟日本宪兵队长讨论一下诗词歌赋，就“几”与“何”的用法交换若干意见。

还有空出入灯红酒绿的场所，玩玩制服诱惑，顺便把妹。

平淡总归是平淡，因为生活都该继续。可这种平淡，背后恰恰是暗流涌动的大时代。

在大时代下，那些不必表现出的坚韧，那些异于常人的勇气，那些敢为人先的精神，总会被锻炼出来。

生活中不能总是苦大仇深，这也是《明月几时有》的可贵之处，

电影把我们推入那个琐碎的真正世界，让我们远离那些概念化的套路，却又在最后，让我们看到一种近乎生理需要般合理的高贵。

当为了游击队不得已不去救母亲的时候，当刘锦荣走出办公室，在“把酒问青天”的诗句中听到绝命的枪响的时候，

许鞍华用历史告诉我们，伟大的人并不是一直伟大，只是在时代的涌动中，有那么一瞬，他们曾惊心动魄得伟大过。

电影是精彩的，不至于沦为烂片，但也绝不是神作。

《明月几时有》的缺点，同样突出。

许多人所诟病的许鞍华的叙事过于散漫，主线逻辑不清，剧情进展混乱，在这部电影中依旧存在。

电影看似有许多主角，之后细细一想却又好像没有主角。

许鞍华喜欢的，应该是散文化的电影表现表方式——散文，形散而神不散。

可整部电影的感情，却似乎有形神俱散的嫌疑，主线逻辑的不清晰加之叙事的碎片化和片段化，容易让没有耐心的观众昏昏入睡，如坐针毡。

就像一场球赛，我们看到的绝大部分电影都是集锦，可许鞍华，却把整场比赛呈现出来。

除了电光火石的进球瞬间，其余时候都是出奇地平淡与无趣。

不过，正如题目所说，这部电影，平淡却不平庸，无趣却不无聊。

电影最大的价值，在时光看来有二——

第一，《明月几时有》颠覆了我们的历史观，让我们认识到近乎真实的具象化抗战史实。

第二，要说说梁家辉。

这个小鬼队的老司机，以历史参与和见证者的身份娓娓道来，最后却以出租车司机的身份为了生活上路。

对于这些英雄来说，他们当时的英雄行为，并不是为了获得现世的承认，就像流星一样，为了耀眼他们曾发光过一瞬，然后依旧融入历史，融入社会。

也许铭记和珍惜，才是对这些人最大的尊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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