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无处安放的少年心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四个小时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看完时,我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迷惘中。那是7月的第一天,米色的棉麻窗帘被风吹得鼓了起来,桌上的小电扇发出嗡嗡的响声。像电影中的夏天。
1 小四与小明
这部电影讲了一个单纯固执的少年,如何在冷酷的现实世界中败下阵来的故事。
张震饰演的少年小四,面对着专制冷漠的学校教育,横遭突变的家庭环境,复杂的街头帮派斗争,以及女孩小明令人捉摸不透的心思,苦恼不已。
小明是个复杂的女孩,她生得白净温柔,内心却成熟世故,周旋于好几个男孩之间,甚至还有男校医。她习惯于以自身的姿色换取利益,且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当她发现小四揣着短刀去找小马时,只是惊讶了一下,像姐姐一样教导他“这是不可以的。”完全没有“哇,他为了我去杀人”的感动,也完全没有因此反思“我是不是做错了”。她做一切事情都轻车熟路,理直气壮,似乎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在人生观上,她甚至比小四的父亲还要苍老。
小明代表的,是这个世界上圆滑、世故、冷漠的大人们,或者干脆就是这个操蛋的世界。“我就像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不会改变的。”它冷冰冰地看着你,任你做出多少努力,也不会改变分毫。
而小四,是一个纯粹的、干干净净的少年,他代表着一切善良、单纯、固执和真诚,却在这个世界中渐渐走投无路,直到把刀子捅进那个女孩的身体,仿佛也捅进了自己的心。
2 三个少年
电影中其实有三个“少年”,除了主角小四外,还有他的父亲,还有哈尼。
父亲是个正直、廉洁的公务员,自信“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却因政治原因遭到审查。尽管影片中的审查方式和海峡对岸的大陆比起来简直是毛毛雨,但仍然使得父亲元气大伤,判若两人。
在第二次被叫到学校时,父亲唯唯诺诺地乞求不要给小四记过。而不久前,他曾在同一地点一身强硬地为儿子辩护,大骂学校误人子弟。这种令人心酸的对比,体现出了父亲面对不可抗现实的无奈和妥协。
哈尼是“小公园帮”的老大,却是个温柔善良的“老实人”,知道女友和小四暧昧不清时,并未难为小四,反而和他谈得甚为投机。从台南回到台北时,他很不适应众人想方设法赚钱的现状,“难道真的活不下去了吗?”他读书不多,却很崇拜《战争与和平》中老包单挑拿破仑的英雄举动,甚至在这种英雄主义的激发下,毫无惧色地单挑217帮,尽管有些傻气却令人钦佩。最终,他在问对方老大“你是不要命的那一种,还是不要脸的那一种”后,被毫无征兆地推到滚滚车轮下,生命戛然而止。
哈尼的死,给了小四很大的震动。原本远离帮派斗争的他,加入了为哈尼复仇的举动中,第一次亲眼见到了暴力和死亡。
从本质上讲,小四、父亲、哈尼是同一类人。他们不肯为了没做过的事而道歉,他们看不起两面三刀趋炎附势的人,他们不肯为了现实利益放弃精神的自由。
然而,他们统统都没有好下场。
杨德昌仿佛在告诉人们:无论你是好学生还是小太保,无论你是大人还是小孩,只要你有一颗单纯固执不知变通的少年心,你迟早都要被这个世界捅上一刀。
3
1961年的台北社会,处于戒严之中,小岛上夹杂着天南海北的大陆方言,大人们在迷茫和恐怖中求生存,小孩们拉帮结派,在打打杀杀和青涩恋爱中度过青春。
杨德昌给小四的悲剧赋予了时代的厚重感。在那个年代,像小四这样的人,何止一个两个?五十多年过去了,类似的故事,仍在上演,并且永远不会消失。
当小四沉默地躲进那个狭窄的格子间,借着手电筒的光写日记时,他大概在想,为什么父亲刚正不阿却挨整,为什么汪狗投机取巧却风光无限?为什么自己从不主动惹事却被记过、退学?为什么小明明明是个交际花却看起来那么纯洁?为什么好兄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一片真心被轻易扔进泥潭?为什么自己恪守道德准则却处处碰壁,为什么别人游戏人间都那么开心?为什么?
这些问题,没人能回答。
电影抛出了问题,却没有提供答案。当这部华语电影史上的巅峰之作播完时,留给观众的,只是深深的迷惘和忧伤。
那张固执单纯的少年的脸,永远印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