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勒布斯基

莫迪阿诺在《青春咖啡馆》里写到：“她还记得我们所有人的名字。她心里常常惦记。不知道我们都过得怎么样了，但她不抱什么幻想。打一开始，她就知道，我们的境况会非常糟糕。”

勒布斯基曾经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发表过《休伦湖港口声明》、参加过西雅图奇侠、做过乐队经纪人，按照常理继续下去，即使没法大富大贵，他至少也能靠朋友帮忙混成衣食无忧的中产阶级。可结果往往戏弄世人，数十年后勒布斯基反倒成了一个成天游手好闲，爱穿睡衣和皱短裤的落魄中年人。他白天去超市偷喝牛奶，要是被发现了就开张支票敷衍过去，晚上再和两个笨蛋朋友走进保龄球馆一边喝白俄罗斯调味酒一边讲脏话耗过悲哀午夜。正如他本人所言：“最近我的生活停滞了。”

九十年代的洛杉矶已经丧失了它以往的魅力，人们在街道上再也看不见高喊反战口号的嬉皮士和扬言抵制资本主义的进步大学生，连同一度风靡世界的迷幻摇滚乐也随之不见踪迹。面对这个由豪华跑车以及恶俗电视节目所主宰的新世界，绝望的勒布斯基干脆一头栽进保龄球里不问世事，过一天是一天，顺便把自己名字换成一个毫无含义的称号“督哥”。

督哥做什么都漫不经心，即使被人按到马桶里也是如此，一天他刚刚打完保龄球回家，正准备调杯白俄罗斯酒作为睡前饮料时突然被两个黑社会逮住。那俩人砸碎地板、毁掉地毯，并使劲虐待督哥逼问他“钱藏在哪里？”督哥对此没有表现出恐惧，仅仅说了一句：“让我想想。”毫无疑问，督哥根本没有钱，“让我想想”这句话也许是他的一句口头禅，意思和“等一会儿”是一样的，不过是他面对他人质问时道出的敷衍话，目的是争取一些时间，那么这些时间用来干嘛呢？没人知道，督哥只想静一静。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没给督哥静下来的机会：一个女人、一个亿万富翁、一百万美元、一帮德国混混，各种接连出现的状况令督哥焦头烂额。他从未遭遇过如此复杂的难题，所以不得不去保龄球馆里找他的笨蛋朋友们寻求帮助。沃尔特是个越战老兵，参与战争的经历让他自认为见多识广且不畏惧威胁，他推心置腹地告诉督哥这是一场婊子的骗局，不用管它，只管把那一百万拿过来自己花掉，过一段舒服的日子。唐尼则头脑不清醒，每提一个意见就被沃尔特用脏话骂回去，倒也从不生气。在经过一系列啼笑皆非的闹剧后，督哥发现自己根本得不到答案，最终只得自暴自弃地坐在吧台边嚼零食，犹如飘在河流上的一块人形雕塑，任凭水面上的金钱、生活垃圾从身边缓缓流逝，完全使不出力气去把握机会。保龄球馆的设定像极了老舍笔下的《茶馆》戏里的场景，各色浑浑噩噩的角色混入其中，彼此依偎、彼此取乐。他们是与社会脱节的人，一帮被美国梦抛弃的男人，每天除了坐在椅子上喝酒等死外再无其他消遣。

督哥的生活烂透了，他没有女人、拖欠房租、坐出租车被司机赶下车，连唯一和家具摆设很相配的地毯也被人撒尿毁掉。可是督哥很酷，他不怕丢脸，哪怕被黑社会侮辱后也能从容地从马桶里捞出墨镜辩解说：“至少我有教养。”这种酷同样包括他向亿万富豪索赔未果后对管家撒谎说的那句“他同意我从这里拿走任何一张地毯。”督哥从来没有想过靠自己努力去争取什么东西，也许几十年前当乐队经纪人时想过，但失败了。某一天他突然预料到有人要来报复他，于是随意花点功夫将椅子抵在门上，再钉上加固条防止坏人破门而入，那可能是他近几年来唯一一次认真打算去做成什么。完工时他洋洋得意以为这么做就没有人来打扰自己的甜蜜生活，他又一次错了，因为门是向外拉的，防御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正如督哥的生活一样，他把它想错了。

勒布斯基有梦想吗？当然有，但有些复杂，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渴望什么，也许是一个满意的保龄球满分，也许是一张漂亮地毯，但绝对不会是诸如功成名就之类的前途未来。所以当他看见沃尔特拔抢威胁一个懦弱无能的参赛选手时仍能保持平静地大谈和平主义。而沃尔特不管，他唯一知道的是规则大于天，谁倘若敢越过边线便将“进入一个无比痛苦的境界。”相比沃尔特对保龄球的执着，督哥只会说“去他妈的。”对，这便是他对所有事情的回答，去他妈的，还有比这句话更好诠释生活的字眼吗？他拿到一百万赎金之后甚至看也没看一眼就跑到保龄球馆里和朋友喝啤酒，丝毫不在意一百万将如何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他压根没有改变的意愿。

《了不起的勒布斯基》作为一部现实主义式的非主流喜剧片，它在立意上并未着重渲染搞笑成分，而是通过数个不经意间的镜头拼接来引出效果，那朴实无华的台词、不僵硬的动作以及寻常的人物关系最终共同构成了影片的喜剧基调，既不矫情也不做作，甚至令人笑中带泪。这部电影的带来了什么？观众不得而知。但或许某些时候，观影者不需要鸿鹄之志、不需要某种价值观宣导，我们期待的不过是会心一笑，宛如渴望看到一片能够倒映出自己生活景象的干净湖水。影片中，督哥曾与一个穿着考究的牛仔聊起东方谚语，尽管对方那磁性、性感的腔调勾起了他关于打扮问题的思考，但出于风度使然，他依旧回答：“你他妈在讲什么？”督哥不需要别人给他提建议，没人能给他建议，亿万富翁如此，警察如此，老牛仔如此，正是这无所事事的生活轨迹塑造了督哥，成就了一个了不起的勒布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