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问青天

许鞍华真的是个很有个人风格的导演，能把剧情片拍得像纪录片，能把叙事主义拍得像现实主义，这部电影除了时长还不够长之外简直就像黄金时代。
电影反映的人物和历史故事我无法评说，这些革命前辈承受的压力与孤独、矛盾与痛苦都是我们作为后辈无法想象的，每次舒舒服服地坐在空调温度宜人的软皮座椅上吃着爆米花看电影的时候都会很感慨，如果不是这些前辈抛头颅洒热血我们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能有这样美好的生活。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也无法评论说他们的人生不够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能满足电影这种提供一百二十分钟内高浓缩的喜怒哀乐这种艺术形式。
但这部电影的节奏真的太、诡、异、了。
很明显能看到导演试图以群像的形式展现彼时香港社会百态的企图，但每个片段之间的联系未免太弱了，给人的感觉是一堆破碎的拼图，细节充斥却没有骨架。我在影片宣传里看到这是一个护送文化人士离开香港的故事，然而这个故事居然在开场三十分钟之内就讲完了，整个接下来的故事线索围绕着送情报展开，但讲真目的性、紧迫性和紧张感比有一个具体目标的效果就差多了。另外在前期立人物的部分，周迅和霍建华勉强还算是一起立的，但刘黑仔这个人物距离他们太远了，甚至我好不容易看到对手戏部分后又拉远了，让人看得真心捉急。还有叶德娴女士以戏份和演技来讲怎么都该算得上主演吧，宣传排位上居然在霍建华之后，好不平呀。
电影说自由也很自由，说严格也是有很严格的形式。我个人并不觉得所有的剧本都要遵循科班教学里所谓的几段式结构，前十几页就要抛个矛盾三分之一支点暂时解决然后进入更大的矛盾最后主角解决自己身上的核心矛盾，得到成长升华之后-终。成长是件多艰难的事情啊，也没必要要求主角非得过去这一百二十分钟之后脱胎换骨，但就这部电影而言，几个主角给人的感觉都太平了。尤其是周迅，开头放走兔子和情郎坐在草丛里呢喃絮语在茅盾面前朗诵散文，俨然还带点小布尔乔亚的楚楚韵致，突然之间就变成个侧脸清冷眼神倔强的女战士了，这中间给人的落差未免太大。以及叶德娴饰演的母亲从反对女儿从事地下工作到自己亲力亲为的转变也很猛，导演和编剧可能是在暗里下了工夫，但实在太含蓄了，看不出来啊……
另外电影里的几个人物也让人感觉很诡异。饰演彬仔的小男孩，你为啥对老师都能那么傲？挺着小胸脯把情报喊出来真的好吗？饰演方姑助手的小姑娘，你是导演的亲戚么？还是你演得就是个傻大姐？以及最后和方姑母亲坐船的时候，情报揣在谁身上难道不该把所有的钱给她坐船费以保证她能顺利过江不被搜身？以及方姑原本都有个可以到谈婚论嫁程度的男朋友突然消失，方姑母亲几乎不问，在方姑天台夜会适龄青年的时候突然摆出八卦脸？以及霍建华在宪兵司令部的谜之潇洒，司令部大佐的谜之风雅？原本如此纪实的影片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我很能理解导演的意图，她大概是试图把历来以紧张激烈为特点的谍战片拍出一种女性视角独有的舒缓细腻来。发传单归发传单，传情报归传情报，但菜还是要买饭还是要做女儿的婚姻大事或许还是要操心。但且不说观众对谍战片的期望是根深蒂固的，或许谍战片本身的特点也决定了它并不适合从这样的视角来展示，于无声处听惊雷，听得也是那惊雷的惊，而不是在无声处睡着了。此外片名明月几时有，象征意义很浓郁，但全影片里对之最明显的映射，居然出自大佐的吟诗，说实话有种略上当的感觉。
当然电影有几处还是很有味道的，譬如老年彬仔的回忆画面在前期一直是黑白，反而过去的情景却是彩色；以及刘黑仔击毙奸细之后说的那句“不久就来见”，都很有玩味的空间。
其实这电影明显是个命题作文，我不是科班出身，都能有一万种方法把这个剧本写得更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但说到底，我再怎么写也毕竟只是个故事，而电影究竟是拍故事还是拍历史，本来就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