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有》:“许鞍华式”的港式悲伤
风带着夕阳的宣言走了。 象忽然熔化了似的,海的无数跳跃着的金眼睛摊平为暗绿的大面孔。 远处有悲壮的笳声。 夜的黑幕沉重地将落未落。 不知到什么地方去过一次的风,忽然又回来了; 这回是打着鼓似的:勃仑仑,勃仑仑! 不,不单是风,有雷!风挟着雷声! 海又动荡,波浪跳起来,轰!轰! 在夜的海上,大风雨来了!
1927年大革命失败,社会环境恶劣,弥漫着白色恐怖。茅盾先生写下《黄昏》,通篇金色的句子,文采斐然,但读起来沉重苍凉,字里行间有一种若隐若现的胜利与自由的希望。
编剧何冀平老师在写第一稿《明月几时有》的剧本时,便将此文选段加入剧中,寓意抗战。
这种寓意,在1940年代《明月几时有》里出现了两次。
第一次是周迅饰演的“方姑”第一次见到茅盾(郭涛),方姑背诵这一段落,茅盾听罢后连连称赞。此时的“方姑”还是一个青涩的小姑娘,不谙世事,是一个会任性将揭不开锅的家里的兔子放生的纯情女生。
第二次是影片将近结束的时候,面对着山雨欲来的暗色的山和海,“方姑”默念这一段。母亲(叶德娴)被抓,方姑救母心切,但想到一旦营救行动失败,整个短枪队将消亡,她便放弃营救想法。这个时候的方姑,已不再是那个任性的少女,她开始在大义和私情之间做出选择。
《明月几时有》是一部很"奇怪“的影片。
专注于内容的人,会批评它剧情散乱,节奏奇怪,人物冗杂,开头营救不紧张,不如《十月围城》式的悲壮和激动人心;专注于演员表演的人,会觉得霍建华、春夏甚至周迅都不够好,应该可以更好;当然,也有人批评七十岁的许鞍华,真的没有能力撑起一部“大片”。
这些评价,似乎不无道理。
但喜欢许鞍华的人,却会认为,这才是许鞍华,这才是她镜头下的港式悲伤。
“许鞍华式”的港式悲伤,是一种隐忍克制的悲伤,是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就是掉不下来,是《天水围的日与夜》里阿婆递给鲍起静项链和戒指说的那句“我做了鬼也会保佑阿安读书好”,是《桃姐》里叶德娴面如枯槁坐在轮椅上的悲凉,也是《明月几时有》里周迅明白无法营救母亲蹲在地上啜泣的背影。
在没有大型战斗场面的《明月几时有》里,这种隐忍和克制,弥足珍贵。
受过太过“抗战片”的熏陶,以当下的视角看,一场战争,我们可能觉得是宏大的,轰轰烈烈的,节奏紧张的,是爆炸,是枪战,是打斗,是血肉模糊,但以当时的视角下看,每一个个体,仅仅是这股洪流中的微小的一部分。
“方姑”所串联起的初恋情人、母亲、同伴、萍水相逢的人,这已经是她生命的全部,没有更多了。
我们没能在影片里看到家国情怀,也没能看到刘胡兰式的英雄主义。因为这不是一部“抗战片”,这是一部选在香港回归二十周年上映的港片。
它反映的是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人和事,已经一名香港导演想要记录那一段历史的兴趣和决心。
许鞍华是香港人,她希望自己拍的电影里,精神上的香港的东西。在准备电影资料时,许鞍华看的也是“中产阶级的材料”。
许鞍华说她喜欢拍人,喜欢拍他们的心情和经验。
因此,即使是“抗日”背景的故事,她还是把这个大历史背景放在后面,而把老百姓的生活状态放在前面来。
以此视角看,不免觉得两名香港演员——叶德娴和梁家辉贡献的超绝演技更加弥足珍贵。出于商业考虑,因为主要市场在内地,主演选择的是周迅霍建华和彭于晏,但他们在叶和梁的衬托下着实没什么主角光环。
作为一个“讲述者”,梁家辉镜头极少。1940年代的那个故事,可以说只与他少年时代的那个小演员有关,他本人没有参与那个故事。但他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断句,每一次结巴,啜泣,拭泪,都让人感觉胸口沉闷,台词功力可见一斑。叶德娴在有限的戏份里,将一个精打细算的小市民蜕变成为一个有担当的斗士的过程,演绎得淋漓尽致。
臆想了下,或许真的只有港人带着对这片土地的情感去演绎,才会让人有许鞍华想要的那种精神。
影片久石让的配乐是一大亮点,许多轻松明快的元素让《明月几时有》并不显得那么沉重,这也是导演的初衷。
整个战争时间跨度很长,不是描绘一两个战役或一两个暴行就可以概括的,所以我就大胆的拍多一点当时平民狼狈的生活和荒谬的状况,就会觉得很好笑。可是我发现观众看这个戏的时候不会笑,他们觉得应该很严肃,所以我请求大家,应该笑的时候还是要笑。就算是英雄也是每天都要吃饭啊。
拨开一层层过度渲染的崇高与伟大,将镜头对准每一个活生生的人,对准他们的生活、喜怒哀乐、生离死别,这才是《明月几时有》的最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