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乱破碎的尘世中，百姓仍然用自己的方式过着日子

《明月几时有》。影片以1941年前后，“东江纵队”奋起抗日的真实事迹为蓝本，讲述了以方姑、刘黑仔、李锦荣为代表的仁人志士在香港展开生死救援的故事。 一部看起来主旋律十足的红色电影，导演许鞍华却仍然延续了往期电影中一以贯之的个人风格：零碎、写实、诗意。以矛盾散文《黄昏》中的一段文字为题眼，在周迅娓娓道来的念白中，恢宏激烈的枪战氛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将至未至”的动荡氛围。 周迅饰演的方姑，像一根绳子，串起了无数像李锦荣、刘黑仔、伍姐、曾生、彬仔、方母这样的普通人。这些人身份各异，有短枪队队长，有小学老师，有药店老板，有银行高管千金。对他们的描写，导演采取了以点带面的方式，各有详略。比如短枪队队长刘黑仔，他身手敏捷、随机应变，黝黑的面孔上闪现着阳光、不羁的气质，他的存在让影片呈现出一种轻喜剧的质感；再比如方母，开篇通过她给矛盾夫妇送糕点再拿回糕点这个小细节，突出了她的精明圆滑，之后女儿加入革命队伍，她从极力反对到全力支持，直至最后献出生命，完成了一个十分动人的人物弧光。她对革命的热忱也许更多来自于对女儿的担忧和关爱，她这辈子最希望看到的也许是女儿能早日戴上结婚戒指……这样的人物脱离了脸谱化，褪去了伟光正的一面。没有上街游行，没有感天动地的口号，他们从事的多是悄无声息的地下工作，甚至连剧中抛出的唯一一颗手榴弹都是哑弹。也许这就是一个文人眼中应该被呈现出的真实历史，它是零碎的，个人化的，甚至无法脱离生活的鸡毛蒜皮，有时显出几分荒诞，又于苦笑中透出悲情。 我最喜欢的，恰是影片中描绘的平民生活。缺水缺米的战乱年代，破败的小阳台仍然种满绿意盎然的花花草草；半碗米饭配蒸南瓜，母女俩在一盏昏黄的灯下仍能吃得津津有味，听到门外咋咋呼呼的敲锣声，家家户户便悉数关灯，静默以待；方姑的表姐要出嫁，媒婆建议新娘家取消撒米等繁复礼节，新娘家却要执意坚持……动乱破碎的尘世中，百姓仍然用自己的方式过着日子，他们仍然忙着生，忙着死，忙着坚持琐碎时光中那微小的喜怒哀乐。 导演的上一部作品《黄金时代》，其实与本片有异曲同工之妙。它们都侧重于大时代之下的群相描绘，也都是散文式的讲述方式。从某种程度上说，聚焦小人物和群相浮世绘就是反英雄的，这可能是引起很多观众不太适应的原因，导致豆瓣评分目前还在6.8左右徘徊。从小浸淫在在热血抗日剧中的内地观众，显然还不能适应这种略显平缓而琐碎的节奏。他们或许更期待看到一场爆发式的浴血奋战，期待看到英雄诞生和胜利来临。可直到影片最后，方姑和刘黑仔在黑夜的海边告别，战争也远没有结束，时代的洪流仍然滚滚向前。同时，老年彬仔的扮演者梁家辉的回忆这条线，在影片中被处理为黑白画面，导演本人也有在采访中出镜，这样的穿插式回忆更加深了影片的间离效果，使得影片同时具有了全知视角和第三人的回忆视角，可能会让部分观众觉得视角混乱、不得要领。个人觉得，这些都是导演的一种有意尝试：在记录和剧情之间，留出适当的空间，保持适当的抽离，用克制平静的叙述，重新咀嚼那段已故的历史。 印象深刻的一个镜头，是刘黑仔带领几个兄弟骑着自行车，从闹事的酒楼快速撤离。镜头跟拍着他们的背影，月光照耀下，潮湿的巷道深邃锃亮，他们奋力蹬着单车，笑得像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久石让的配乐在此时升起，明亮欢快，如诗般流淌。这是特属于许鞍华的文艺情怀，即使在战争年代，她仍然为影片倾注了一种别具一格的人文关怀。 当然，缺点不是没有，春夏这条线可以再挖掘深一些，霍建华演技堪称毁灭级别，彭于晏和周迅在枪林弹雨中成功脱逃也太过光环护体。但总体来说，我还是很喜欢这部电影。在命题作文的框架之下，导演仍然没有丢掉个人风格，我认为这已经难能可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