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从容又决绝,像一个孤胆英雄
中文译名难免让人想起《愚公移山》,看似嘲讽的称呼,却暗含着对坚韧精神的赞赏。其实俄语直译为《白痴》。个人更喜欢后者,简短直白,像是一句怒斥,又隐约透着悲凉。主人公季马就是这样一个执拗得近乎天真的白痴,他以一己之见对抗着这个早已坍塌的权力体系,更可悲的是,大楼未塌,人心早已坍塌了。 影片更像一个寓言,这栋挤满了各色底层人物的大楼,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从暖气管道被崩坏的那一刻开始,这个社会就从里面开始溃烂了。季马曾以为,它还有救。于是通过层层辗转,他找到了警长、建筑师、部长、市长。在一间逼仄的会议室里,高官们开始互相推诿和揭底,他们担心的不是那撞即将倒塌的楼房,而是深陷舆论漩涡中各自的利益和名誉;看似清廉开明的女市长在盛怒中呵斥着下属,继而开始哭诉一个女人的不易,这场面竟带有几分诡异的喜感。 最善于自黑的国家当属韩国,去年的《釜山行》、《隧道》、《局内人》、《阿修罗》简直看到视觉疲劳,一出出荒诞的官场现形记将韩国政府黑到体无完肤。相比较而言,《危楼愚夫》黑政府的技俩甚至有点小儿科。但窃以为俄罗斯的这部电影比韩国电影高明的地方,在于它表面上将矛头指向了政府,实则指向了所有人。这是一个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的道德困境,从高官到底层,从父亲到儿子,都要在良心和苟活之间做决定,无一幸免。 在影片最后,季马放弃了将希望寄托给官方,他挨家挨户敲着门,警告着大楼即将倒塌。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惊恐到困惑,再到茫然,最后被愤怒点燃。他们认为这不过是个搞恶作剧的可恨的小人,于是他们对他拳脚相向,直打到他失去直觉。最后一个镜头,是一个大俯拍,季马躺在白色的雪地里,红色的外套如火般刺眼。理想主义的微光终于彻底熄灭。 最深的绝望不是一个体制的溃烂,而是人心的溃烂。虽然是俄罗斯的电影,却无限贴近中国的现实,写实到可怕。和韩国电影里对身份各异的高官群相刻画不同,本片从开场第一个镜头起,就把摄像机对准了老楼里一个有家暴倾向的男人。这栋楼里有磕药的青少年,打牌酗酒的男人,常年忍受着家暴的女人,一切都宣布着这无处可逃的命运。即使镜头转到季马家里,也用了大段篇幅来描述这个家庭的贫困和分歧。 季马的母亲身材臃肿,絮絮叨叨,整天抱怨着这越来越坏的世道;父亲一辈子勤勤恳恳,为人正直,只是最后他也不得不绝望地劝诫儿子放弃,甚至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没有让儿子受到“正确的”教育。在一个渗透着虚伪和恶意的世界,他身体力行的教育最终只让儿子堕入了黑暗。季马的妻子也无法理解他,800人对她而言只是符号,而家人却是她的一切。难言的沉默中,他回答她,“我们像猪一样活着,又像猪一样死去,是因为我们对彼此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 或许早在一开始,影片就预言了这个悲伤的结局。在季马决意去找市长的那天晚上,他走在空无一人的阴冷街道上,长镜头跟着他缓缓穿过一个又一个广告牌和公交站,穿过白雪皑皑的人行道,穿过早已冰封的人心,穿过这个不再有暖意的世界。 他走得从容又决绝,像一个孤胆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