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佛的“不满”与沃尔夫的“听从”
原发于2017年4月1日《新民晚报》“新民艺评”。
美国作家雷蒙德·卡佛初闯文坛之际,面对编辑高登·里什对其小说集《新手》做出的超过50%的内容删改,一度打算放弃出版。其后,充满里什印迹的作品更名《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上市发售,卡佛一举成名,可是他对媒体随即封予的“极简主义作家”标签并不买账,发誓“有朝一日,我必将这些短篇还以原貌,一字不减地重新出版。”卡佛病逝之后,《新手》如他生前所愿原汁原味呈现,读者恍悟字里行间埋藏隐情,卡佛的文风其实有些絮叨。
电影《天才捕手》展现的美国另一位重要作家托马斯·沃尔夫得以出版处女小说《天使,望故乡》,并大获成功被誉为“天才”,同样离不开编辑麦克斯·珀金斯对其原稿的大量修改。区别在于,珀金斯没有像里什一样越俎代庖,相反一字一句的调整皆与沃尔夫商榷,最终的修改由后者执笔完成,被充分尊重的沃尔夫,自然生不出卡佛式的怨恨。而随着第二部饱受好评的小说《时间与河流》的面世,沃尔夫与珀金斯的关系遭受挑战,但始终没有落入作家和编辑“相爱相杀”的窠臼,沃尔夫的逃离,与其说是试图摆脱珀金斯的“控制”,不如视为儿子对父亲的叛逆。
对所写文字百分百自信或说自恋,已然不再需要编辑的自媒体时代,“写作者”显然更容易认同卡佛的“不满”,难以理解沃尔夫的“听从”。《天才捕手》上映之后全球反响平淡,除因影片拍摄手法中规中矩,大概与自媒体在世界范围的盛行,以及视频、图片逐渐取代文字的趋势有莫大关系。因而某种程度上,这部电影的知音观众,是依旧对文字怀有敬畏之情,对伯乐(指向各行各业)饱含感恩之心的人群。
珀金斯具备写作才华,但他始终“在其位谋其职”,甘做幕后“匠人”。《时间与河流》即将付梓印刷,沃尔夫提出要在扉页将他特别感谢,他一脸诚惶诚恐,甚至反思自己编辑的书稿,是否比沃尔夫的原作更有价值(假如里什也有这种意识,他与卡佛应该不会生发摩擦)。他的存在意义,在沃尔夫转投其他编辑门下之后得到彰显。尽管影片没有交代沃尔夫后来的写作及出书经历,他在弥留时刻写给珀金斯的书信说明了一切。
提及沃尔夫,珀金斯曾对妻子说“这样的天才作家一生只能遇到一个。”这句话强化了影片主题,可是却与文学史相违背。珀金斯发掘的天才作家,除了沃尔夫,还有比他更有名气的海明威和菲茨杰拉德。电影对这两位世界文豪的着墨虽然不多,但通过他们与珀金斯的交往,进一步完善这位“天才捕手”新英格兰人保守性格背后的敏锐敢为和有情有义。他除了是能够发现杰出作家的编辑,还是善于帮助他们解决生活中遭遇的难题的父亲或者兄长。而作为美国文学繁盛时期的重要参与者与见证人,兢兢业业坚守本分的珀金斯,有资格也有能力,更应该与当下“隔空对话”,让肆意奔腾的“千里马们”,看清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