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不曾坚强——《Manchester by the Sea》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There's nothin' there...You don't understand...
这是一部名为生活的电影,也许在内心深处,我们都不曾坚强。
Manchester-by-the-Sea是马萨诸塞Essex County海边的一座小城,灰暗的天空、湛蓝的海水、海边的白木屋是这里最真实的写照,东北沿海地区冬日的阴冷在无声无息中影响着每一个人。这种环境,造就了《海边的曼彻斯特》独特的气质:冬日黯淡的小镇,毫无生机的大地,单调乏味的工作,不能再糟的生活,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与命运的美好相背离——Casey Affleck饰演的主人公Lee Chandler用实际行动阐释着生活是如何越来越坏:身为清洁工的他与住户发生冲突、在酒吧卷入打斗;好容易回归工作,却突然得知哥哥Joe心脏病发作去世,Lee不仅要处理Joe的后事,在拿到遗嘱后却又得知自己被哥哥指定为16岁的侄子Patrick的监护人,而他身后往事的秘密也随之展开在观众眼前。
导演在处理电影故事线时,刻意在开始阶段隐藏了Lee曾经经历的巨大痛楚,观众最先感受到的Lee,或许是一个冷峻无趣、不善言谈甚至逃避正常的交流的人,但是在毫无规律、不断出现的闪回中,我们却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Lee——与哥哥一起外出捕鱼、与侄子开着各种玩笑、与前妻恩爱甜蜜、与朋友高谈阔论,这巨大的反差皆来源于他亲手酿成的那场灾难,一场大火,不仅烧毁了他甜蜜的家,他幸福的婚姻,还有他那三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不过Kenneth Lonergan并不想使故事落入窠臼,也许很多伤心基调的“好莱坞电影”总有着甜蜜温馨的转折,有着一家团圆的结局,但显然导演并不希望剧情的发展完全依从观众的意愿——生活不仅不会变得更好,反而会越来越糟,或许谁也无法从往日的痛楚中逃离。影片中Lee内心多次挣扎,无论他做出怎样的努力始终无法摆脱内心的自责,全镇的女人都对他充满了鄙视,全镇的男人听到他的名字时都不禁说到“That Lee Chandler?”而即使多年之后,前妻Randi已经决定与那段不堪的过去和解,宽恕前夫的过错,Lee也始终无法饶恕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他默默承受着一切的痛苦,岁月和人生的侵蚀使他对于生活的一切无比克制,甚至过于麻木,更多的时候,他就是那个在冷风中,双手紧紧揣在衣兜中,满面愁容,瑟瑟发抖的修理工。
Randi与Lee的相遇是整部电影中戏剧冲突最强的一幕,一方是情绪强烈爆发的Randi,一方是情绪极度克制的Lee,身为前妻的Randi早已找寻到自己全新的幸福,走出曾经的阴霾,然而她依旧牵挂前夫,明白前夫始终没能走出丧子之痛,更明白自己曾经所说的那些话对身边的这个男人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她担心这个男人,担心他就这样消沉,就这样放任自己,“You can't just die”。然而这迟来的道歉对于Lee不会有任何解脱,就像他所说的“There’s nothin’ there...You don't understand..."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因为他的心已经成为了一座空城,有人进、有人出,然而最终,没有人能够留下来。
Lucas Hedges饰演的侄子Patrick是整部电影的亮点之一,电影中两人的对手戏支撑着全片,也正是因为Patrick这一角色的存在,整部电影的悲伤与低沉中才有了点点轻松与快乐。表面上看,这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儿子,父亲刚去世,他却仍然心系球队训练,忙于乐队排练,忙于在两个女朋友之间周旋,还要为了打一炮与女友的母亲斗智斗勇。他不想跟着叔叔搬去Quincy,离开熟悉的家园;他不想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身体在冷柜中存放整整一个冬天;他不想卖掉父亲心爱的渔船,努力攒钱更换全新的马达;他曾一度希望与母亲生活,最终却不得不回到叔叔身边,然而却发现叔叔还是选择了放弃。
《Manchester by the Sea》是Kenneth Lonergan的第三部导演作品,也是他继《You Can Count on Me》和《Margaret》后又一部探讨死亡意外发生后,人群生活变化的电影。电影自身的浅灰蓝的色调带来舒适的观感;适当的缓慢节奏与间歇很好的将悲伤碎片化,并没有使观众陷入过度的悲伤;如此悲伤的人生,在成片中竟如同片尾的海水般波澜不惊,无疑使人惊叹于导演的魄力。同时,Kenneth本人对于剧本的拿捏亦十分老道,使之极具生活化,仿佛故事就发生在我们身边,这个经历了无限折磨与痛苦的中年人可能就是你曾有着一面之缘的某个老实人,他是那样格格不入,是那样沉默寡言,他的背后或许也有许多的故事,是你不能承受之重。
Casey Affleck贡献了生涯目前最为精彩的表演,他将Lee对于生活毫无希望与奢求的颓废态度展露在举手投足之间,这种颓废,是他几乎没有表情的脸,是他疏于打理的油腻的头发,也是他面对女人时无言以对的尴尬,也正是如此多的悲伤太令人难以忘怀,当他坐在更换马达后的Claudia Marie号上,看着侄子与女朋友两人打打闹闹,嘴角露出那一丝微笑时,这样令观者欣喜、惊讶、印象深刻。
“I can't beat it. I can't beat it.”对于Lee Chandler,也许他并非没有能力逃离那段萦绕在心头的痛苦,而是主动选择继续留在那里。也许对于他来说,对于这场亲手酿成的灾难,不付出自己的生命也许永远无法告慰自己的孩子,永远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即使命运一次次选择宽恕,他仍希望用自己的方式赎罪。葬礼结束后,Lee与Patrick并肩走行在Manchester的街道,言语间,Lee希望Patrick或许可以考上Boston的大学,或许可以时不时来Boston看望他、陪伴他,而Patrick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或许从此以后,Lee不会再出现在Manchester的街头,这座曾带给他无限痛苦的小镇,不久之后或许就是永别,不过导演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而两人的命运或许就像这条寂静的小路,尽头在何处?无人知晓。
影片的最后,Lee和Patrick开着Claudia-Marie号,在波澜不惊的海面上,重复着七年前这艘船上发生的一切,只是那时轻松欢乐的往昔再也不可能回来了,有些人早早离开,超脱一切;有些人还在,却生不如死。生活依旧还在继续,依旧如此糟糕,就像影片结尾突破银幕袭来的淡淡哀愁,伴着海面的摇曳永远不会停歇。我们都曾软弱,都曾拒绝接受可能的改变;我们都曾坚强,都曾试图对抗命运的安排;然而直到最后才发现,在真正的命运安排中,在内心的深处,我们都不曾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