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破灭后的暴力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 (1991)
导演: 杨德昌
原文链接
1.
在今年的3月22日，美国标准收藏（The Criterion Collection）公司发行了《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237分钟 4K数码修复的蓝光碟，杨德昌导演这部备受好评的电影也再次以全新的画质和诸多影迷们见面。修复后的明亮画面让许多人一时间热泪盈眶，这部电影最初在1991年的夏日上映，那时我还没有出生，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是在中学时代，怀着刚开始接触文艺电影的巨大热情拿着320*240的MP4看完了四个小时的渣画质，如今回想起来，仍有那么几个镜头至今印在心上（哈尼一身海军服初次登场的那个酒吧，最后杀人的路口……）。
正如动辄近数百话的漫画一样，四个小时的电影令许多非影迷望而却步。乔伊斯曾骄傲地说，如果都柏林被毁，人们可以按照《尤利西斯》里的记录将其原封不动地重建。《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在漫长的时光中也很好的在几近自然主义的镜头中重现了60年代台北的风貌：从大陆来的家庭、眷村的子弟、高压古板的学校、成群结党的少年生活、现实血腥的帮派斗争、隐约而高压的政治背景……不同于侯孝贤电影中让人困倦的诗意，杨德昌的电影素来显得有趣而明净。
电影根据真实发生的事件改编，张震饰演的小四儿一家当年跟随国民党从上海搬到台湾，父亲是小小的公务员，母亲是代课老师，成绩优秀的小四儿有着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以及一个小妹妹。他所在的“小公园”帮派和“217”眷村帮派有着紧张的关系，“小公园”老大哈尼为了自己女朋友小明而杀了眷村的头目逃到台南，故事就从小四儿和小明在医务室的相遇开始。经历了哈尼回来被“217”的山东杀死，“小公园”的复仇，父亲因被陷害遭警备总部拘禁审问，女朋友小明被好朋友马司令之子小马染指等一系列变故之后，以小四儿在街头用刀捅死小明告终。
2.两个“父亲”
“打架”和“泡Miss”是片中男性少年们最热衷的事情，即使是好学生如小四儿，也接连遭到别人诧异的感叹：“没想到你这种好学生也会为miss打架。” 学校里的学生拉帮结伙，即使学校的管理僵化又森严，似乎反而更激发了学生们苦闷的不良追求，干架成了最习以为然的日常。
“小公园”的老大哈尼（Honey）一开始只是在人们的讲述中出现，像是一个凶狠且令人害怕的存在，许多人对他的敬意可能只是传闻中他杀了一个人并跑路。影片中间的部分，哈尼登场，一身中华民国海军服，显得英姿焕发，林鸿铭的面相和谈吐又显得温和明理，小明的一番话非常关键的点出了影片的一个重点：
“Honey就跟你一样，大家都怕他，怕得要命，其实没有人知道他是最老实的人，就是天天不服气，看别人不顺眼，横冲直撞的。我每次都想要跟他讲，这个世界是不会被你改变的，他每次跟我吵，还怪我浇他冷水。”
同样有一段台词很有意思，是哈尼在对小四儿讲自己在台南时候的经历：
“我在台南，无聊得要命，每天可以看几十本武侠小说。后来，我叫他们去帮我租最厚的小说来看……其实以前的人，跟我们现在出来混的，真的很像。有一个老包，大家都以为他吃错药。我记得，好像全城的人都跷头了，而且到处都被放火，他一个人要去堵拿破仑。后来，还是被条子削到。《战争与和平》！其他的武侠书名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这一本……”
哈尼正是这样一个散发着理想主义光芒的人，正如他常常一身洁白的海军服出场时那样，他也因此被小四儿等人当做英雄一般的形象崇拜，然而因为在中山堂筹办音乐会的问题，哈尼无畏地只身前往找“217”的人，被对方头目“山东”制造成车祸杀死。许多人之后笑说这是愚蠢的找死。
小四的父亲是一个“读书人”，常常被妻子数落不懂得与人左右逢源，另一方面为了生计又不得不向有权势的人低头，亲近他们，到头来被陷害与侮辱。两次小四儿记过被学校叫家长，第一次父亲愤怒地据理力争导致小四儿被记大过，第二次尝试求情又换来退学的结果，被拘禁和审问再次被一次次羞辱，他始终无力的挣扎，继而慢慢地妥协。
这两个“父亲”（一个是符号性的，一个是血缘的）般的人物试图改变这个世界却落得悲惨下场的结果无疑在很大程度上刺激到了成长中的小四儿。
3.“成熟的”女性
男人们，要么用权力和暴力来腐败这个世界，要么是理想主义地痛苦生活。不同于男性的棱角，女性似乎总是更“成熟的”适应着这个世界，无论是小四儿的母亲还是小明，都深谙这个世界的现状而安然与之相处。小四儿的母亲总是扮演着和父亲互补的角色，劝说父亲应当如何地去和他人搞好关系，如何借助他人的力量让家庭过上好日子，放下那多余的理想主义书生气来更好的与这个社会相处。在父亲出事后，她是第一时间前往有权势的汪狗家寻求帮助，然而在儿子杀人后，母亲痛苦的选择了自杀。
不同于母亲的自杀，小明则是被小四儿亲手杀死。小明因为家庭贫困而寄人篱下，面貌姣好而懂事，懂得与不同的人保持好的关系，也从头到尾有着许多男生的追求，包括“小公园”的老大哈尼、马司令的公子小马、篮球队的小虎、校医院的年轻医生以及小四儿。在泛滥着荷尔蒙的中学时代，男孩子除了打架想的最多的就是女人，而打架也往往是因为女人，他们用无比兴奋的想象力放大着自己的欲望，能很容易地说出“爱”和“永远”，也能很容易的转化为“恨”和“死亡”，一旦巨大的欲望捕捉到了猎物，任何人的染指都是对少年心中英雄情结的践踏和挑战，小四儿也不例外。
男性的力量可以用来守护爱的人，也可以用来毁灭，正是因为男性的天真和不成熟，导致他们可以很简单的做到这两者。
小四可以说出：“小明，不要怕，要勇敢一点。有我在，你永远不需要害怕，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我会做你一辈子的朋友，我会保护你。”
片场导演夸奖小明“她真好，要哭要笑都真自然。”一句话点出了小明对自己的欺骗，告别天真的爱以后，小四儿冷冷地回应：“自然?你连真的假的都分不清楚，还拍什么电影，你知不知道你在拍什么玩意？”
在最后，牯岭街上的一段对话让人心碎：
小四儿：我不能让别人瞧不起你。
小明：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应该在家好好读书的吗？
小四儿：
小明，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可是我不在乎啊，因为只有我知道，只有我能够帮助你，我是你现在唯一的希望了，就像Honey以前那样，这就是为什么你还忘不了Honey，因为，现在我就是Honey。
小明：
你的意思是要帮助我来改变我吗?你怎么跟别人一样啊。我看错你了，你原来跟那些人一样，对我好，就是要跟我交换我对你的感情，这样你就安心了，是不是？你太自私了。要改变我?我就跟这个世界一样，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你以为你是谁啊？
小四儿：你没有出息啊你！不要脸，没有出息啊！
（小四儿用短刀连着几下捅死小明。）
小四儿：
小明，站起来啊，快点站起来啊，用力站起来啊……你不会死的，相信我，快点嘛，快点站起来啊，你可以办得到啊……快点站起来啊……站起来啊……你为什么不站起来……
这几乎像是一个净化与救赎的仪式，这个世界最后一片“净土”被发现早已不可挽回的被“污染”了：电影开头那个与人在树丛间亲密的女孩子正是小明。小四儿的绝望冲决了自己的内心，淹没了小明。
杀小马的刀为什么会刺进小明的体内呢。为什么到头来，刀没有改变操控这个世界的男人们，而是捅到了女人的体内？我并不怀疑，他仍然深深的爱着小明，的确正如小明说的，少年是自私的，每天满脑子可能装的都是自己和自己的欲望，然而少年也是最无私的，可以为了一些什么东西而甘愿献出自己的全部。这把刀正是带着一种想要让小明永远停留在一个理想空间的理念而捅向了小明，同时，小四儿也一样杀死了自己。
在此之前，一贯温和的父亲气急败坏地鞭打了去打桌球赌钱的儿子（二哥只是为了帮助弟弟赢取他赎回之前偷偷当掉的母亲珍贵手表的钱），之后，一贯是好学生的小四儿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理想主义的破灭，他们都选择了对自己亲近的人发泄了一种掺杂着哀与怒的暴力。所谓悲剧，正是这种痛苦的矛盾性：世界并没有变好，而是在相互毁灭中自我灭亡。
4.光与暗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英文名是A Brighter Summer Day，来自猫王所演唱的歌曲“Are You Lonesome Tonight”中有一句歌词“…to a brighter summer day”， 讲了分手后对昔日的想念，在孤独中宁愿听到对方骗自己说我爱你也不愿意孤单一人。在许多地方也反映了本片的故事，很多时候译名往往显得反而更有韵味。
《牯岭街》是一部典型的“时代-个人”格局下的残酷青春叙事，后者人们常会提起岩井俊二《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电影中结尾的杀人设定明显来自《牯岭街》的影响，前者人们常常会提起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电影中有着更明显的时代背景和象征色彩。夏日炽烈的太阳总是暗示着过曝的命运中隐约有令人眩晕的事件发生：太阳令人焦躁、不安、丧失理性……
齐泽克常告诉我们世界的符号性虚拟状态，一个人一旦对某种意识形态过于认真便会被视为反常。不同于女性与世界的微妙距离，片中的男性总是以理想主义的态度过于逼近地凝视四周发生的事情，导致世界的过度曝光。理想主义的人如同天真的飞蛾，扑向燃烧的命运，背景是历史与时代熊熊的火焰，前景中是无可奈何的死在雨夜。这种苦闷感就是这明亮的夏日，闷热得让人想要犯罪，暴力性的去挑战这个世界。
电影也常常在黑暗中取景：夜里在学校干架和追打、雨夜里血腥的砍杀、常常发生的停电、人们之间秘密的对话以及最后小明的死亡……一切都似乎半隐秘地在到处发生，而不为人注意。
明显不同于这种黑暗，电影中也有着极其明亮的几处：小明的试镜、二人的约会、小四儿睡觉时用手电筒发出的光亮…… 修复后的明亮夹杂在大量昏暗的场景中，甚至显得有些不真实，这明亮更像是早已消逝的回忆和曾经的美好，而今早已成为触目的现实。
5.最后
在最后，小四儿由于杀人被判刑，死刑改为15年，小猫王特意录制了猫王的《A Brighter Summer Day》磁带给他，被警卫顺手扔进了垃圾桶：“那什么玩意啊？”“他妈的！”。
对于这个你无法撼动的世界，你们的故事算个什么玩意，他妈的。
残酷青春的故事永远在苦闷夏日中那些苦闷的年轻人中继续发生。
原事件的报道
导演: 杨德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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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的3月22日，美国标准收藏（The Criterion Collection）公司发行了《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237分钟 4K数码修复的蓝光碟，杨德昌导演这部备受好评的电影也再次以全新的画质和诸多影迷们见面。修复后的明亮画面让许多人一时间热泪盈眶，这部电影最初在1991年的夏日上映，那时我还没有出生，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是在中学时代，怀着刚开始接触文艺电影的巨大热情拿着320*240的MP4看完了四个小时的渣画质，如今回想起来，仍有那么几个镜头至今印在心上（哈尼一身海军服初次登场的那个酒吧，最后杀人的路口……）。
正如动辄近数百话的漫画一样，四个小时的电影令许多非影迷望而却步。乔伊斯曾骄傲地说，如果都柏林被毁，人们可以按照《尤利西斯》里的记录将其原封不动地重建。《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在漫长的时光中也很好的在几近自然主义的镜头中重现了60年代台北的风貌：从大陆来的家庭、眷村的子弟、高压古板的学校、成群结党的少年生活、现实血腥的帮派斗争、隐约而高压的政治背景……不同于侯孝贤电影中让人困倦的诗意，杨德昌的电影素来显得有趣而明净。
电影根据真实发生的事件改编，张震饰演的小四儿一家当年跟随国民党从上海搬到台湾，父亲是小小的公务员，母亲是代课老师，成绩优秀的小四儿有着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以及一个小妹妹。他所在的“小公园”帮派和“217”眷村帮派有着紧张的关系，“小公园”老大哈尼为了自己女朋友小明而杀了眷村的头目逃到台南，故事就从小四儿和小明在医务室的相遇开始。经历了哈尼回来被“217”的山东杀死，“小公园”的复仇，父亲因被陷害遭警备总部拘禁审问，女朋友小明被好朋友马司令之子小马染指等一系列变故之后，以小四儿在街头用刀捅死小明告终。
2.两个“父亲”
“打架”和“泡Miss”是片中男性少年们最热衷的事情，即使是好学生如小四儿，也接连遭到别人诧异的感叹：“没想到你这种好学生也会为miss打架。” 学校里的学生拉帮结伙，即使学校的管理僵化又森严，似乎反而更激发了学生们苦闷的不良追求，干架成了最习以为然的日常。
“小公园”的老大哈尼（Honey）一开始只是在人们的讲述中出现，像是一个凶狠且令人害怕的存在，许多人对他的敬意可能只是传闻中他杀了一个人并跑路。影片中间的部分，哈尼登场，一身中华民国海军服，显得英姿焕发，林鸿铭的面相和谈吐又显得温和明理，小明的一番话非常关键的点出了影片的一个重点：
“Honey就跟你一样，大家都怕他，怕得要命，其实没有人知道他是最老实的人，就是天天不服气，看别人不顺眼，横冲直撞的。我每次都想要跟他讲，这个世界是不会被你改变的，他每次跟我吵，还怪我浇他冷水。”
同样有一段台词很有意思，是哈尼在对小四儿讲自己在台南时候的经历：
“我在台南，无聊得要命，每天可以看几十本武侠小说。后来，我叫他们去帮我租最厚的小说来看……其实以前的人，跟我们现在出来混的，真的很像。有一个老包，大家都以为他吃错药。我记得，好像全城的人都跷头了，而且到处都被放火，他一个人要去堵拿破仑。后来，还是被条子削到。《战争与和平》！其他的武侠书名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这一本……”
哈尼正是这样一个散发着理想主义光芒的人，正如他常常一身洁白的海军服出场时那样，他也因此被小四儿等人当做英雄一般的形象崇拜，然而因为在中山堂筹办音乐会的问题，哈尼无畏地只身前往找“217”的人，被对方头目“山东”制造成车祸杀死。许多人之后笑说这是愚蠢的找死。
小四的父亲是一个“读书人”，常常被妻子数落不懂得与人左右逢源，另一方面为了生计又不得不向有权势的人低头，亲近他们，到头来被陷害与侮辱。两次小四儿记过被学校叫家长，第一次父亲愤怒地据理力争导致小四儿被记大过，第二次尝试求情又换来退学的结果，被拘禁和审问再次被一次次羞辱，他始终无力的挣扎，继而慢慢地妥协。
这两个“父亲”（一个是符号性的，一个是血缘的）般的人物试图改变这个世界却落得悲惨下场的结果无疑在很大程度上刺激到了成长中的小四儿。
3.“成熟的”女性
男人们，要么用权力和暴力来腐败这个世界，要么是理想主义地痛苦生活。不同于男性的棱角，女性似乎总是更“成熟的”适应着这个世界，无论是小四儿的母亲还是小明，都深谙这个世界的现状而安然与之相处。小四儿的母亲总是扮演着和父亲互补的角色，劝说父亲应当如何地去和他人搞好关系，如何借助他人的力量让家庭过上好日子，放下那多余的理想主义书生气来更好的与这个社会相处。在父亲出事后，她是第一时间前往有权势的汪狗家寻求帮助，然而在儿子杀人后，母亲痛苦的选择了自杀。
不同于母亲的自杀，小明则是被小四儿亲手杀死。小明因为家庭贫困而寄人篱下，面貌姣好而懂事，懂得与不同的人保持好的关系，也从头到尾有着许多男生的追求，包括“小公园”的老大哈尼、马司令的公子小马、篮球队的小虎、校医院的年轻医生以及小四儿。在泛滥着荷尔蒙的中学时代，男孩子除了打架想的最多的就是女人，而打架也往往是因为女人，他们用无比兴奋的想象力放大着自己的欲望，能很容易地说出“爱”和“永远”，也能很容易的转化为“恨”和“死亡”，一旦巨大的欲望捕捉到了猎物，任何人的染指都是对少年心中英雄情结的践踏和挑战，小四儿也不例外。
男性的力量可以用来守护爱的人，也可以用来毁灭，正是因为男性的天真和不成熟，导致他们可以很简单的做到这两者。
小四可以说出：“小明，不要怕，要勇敢一点。有我在，你永远不需要害怕，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我会做你一辈子的朋友，我会保护你。”
片场导演夸奖小明“她真好，要哭要笑都真自然。”一句话点出了小明对自己的欺骗，告别天真的爱以后，小四儿冷冷地回应：“自然?你连真的假的都分不清楚，还拍什么电影，你知不知道你在拍什么玩意？”
在最后，牯岭街上的一段对话让人心碎：
小四儿：我不能让别人瞧不起你。
小明：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应该在家好好读书的吗？
小四儿：
小明，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可是我不在乎啊，因为只有我知道，只有我能够帮助你，我是你现在唯一的希望了，就像Honey以前那样，这就是为什么你还忘不了Honey，因为，现在我就是Honey。
小明：
你的意思是要帮助我来改变我吗?你怎么跟别人一样啊。我看错你了，你原来跟那些人一样，对我好，就是要跟我交换我对你的感情，这样你就安心了，是不是？你太自私了。要改变我?我就跟这个世界一样，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你以为你是谁啊？
小四儿：你没有出息啊你！不要脸，没有出息啊！
（小四儿用短刀连着几下捅死小明。）
小四儿：
小明，站起来啊，快点站起来啊，用力站起来啊……你不会死的，相信我，快点嘛，快点站起来啊，你可以办得到啊……快点站起来啊……站起来啊……你为什么不站起来……
这几乎像是一个净化与救赎的仪式，这个世界最后一片“净土”被发现早已不可挽回的被“污染”了：电影开头那个与人在树丛间亲密的女孩子正是小明。小四儿的绝望冲决了自己的内心，淹没了小明。
杀小马的刀为什么会刺进小明的体内呢。为什么到头来，刀没有改变操控这个世界的男人们，而是捅到了女人的体内？我并不怀疑，他仍然深深的爱着小明，的确正如小明说的，少年是自私的，每天满脑子可能装的都是自己和自己的欲望，然而少年也是最无私的，可以为了一些什么东西而甘愿献出自己的全部。这把刀正是带着一种想要让小明永远停留在一个理想空间的理念而捅向了小明，同时，小四儿也一样杀死了自己。
在此之前，一贯温和的父亲气急败坏地鞭打了去打桌球赌钱的儿子（二哥只是为了帮助弟弟赢取他赎回之前偷偷当掉的母亲珍贵手表的钱），之后，一贯是好学生的小四儿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理想主义的破灭，他们都选择了对自己亲近的人发泄了一种掺杂着哀与怒的暴力。所谓悲剧，正是这种痛苦的矛盾性：世界并没有变好，而是在相互毁灭中自我灭亡。
4.光与暗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英文名是A Brighter Summer Day，来自猫王所演唱的歌曲“Are You Lonesome Tonight”中有一句歌词“…to a brighter summer day”， 讲了分手后对昔日的想念，在孤独中宁愿听到对方骗自己说我爱你也不愿意孤单一人。在许多地方也反映了本片的故事，很多时候译名往往显得反而更有韵味。
《牯岭街》是一部典型的“时代-个人”格局下的残酷青春叙事，后者人们常会提起岩井俊二《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电影中结尾的杀人设定明显来自《牯岭街》的影响，前者人们常常会提起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电影中有着更明显的时代背景和象征色彩。夏日炽烈的太阳总是暗示着过曝的命运中隐约有令人眩晕的事件发生：太阳令人焦躁、不安、丧失理性……
齐泽克常告诉我们世界的符号性虚拟状态，一个人一旦对某种意识形态过于认真便会被视为反常。不同于女性与世界的微妙距离，片中的男性总是以理想主义的态度过于逼近地凝视四周发生的事情，导致世界的过度曝光。理想主义的人如同天真的飞蛾，扑向燃烧的命运，背景是历史与时代熊熊的火焰，前景中是无可奈何的死在雨夜。这种苦闷感就是这明亮的夏日，闷热得让人想要犯罪，暴力性的去挑战这个世界。
电影也常常在黑暗中取景：夜里在学校干架和追打、雨夜里血腥的砍杀、常常发生的停电、人们之间秘密的对话以及最后小明的死亡……一切都似乎半隐秘地在到处发生，而不为人注意。
明显不同于这种黑暗，电影中也有着极其明亮的几处：小明的试镜、二人的约会、小四儿睡觉时用手电筒发出的光亮…… 修复后的明亮夹杂在大量昏暗的场景中，甚至显得有些不真实，这明亮更像是早已消逝的回忆和曾经的美好，而今早已成为触目的现实。
5.最后
在最后，小四儿由于杀人被判刑，死刑改为15年，小猫王特意录制了猫王的《A Brighter Summer Day》磁带给他，被警卫顺手扔进了垃圾桶：“那什么玩意啊？”“他妈的！”。
对于这个你无法撼动的世界，你们的故事算个什么玩意，他妈的。
残酷青春的故事永远在苦闷夏日中那些苦闷的年轻人中继续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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